冬月廿九,在大齐内宫中,注定是个血雨腥风的日子。
天上扬着纷纷细雪,玉棠宫内的模样,早已不见素日的华丽张扬。
红泥椒壁上数道显眼的刮蹭痕迹,满绣飞鸟繁花的帐幔散乱一地。
内室中红罗床帐早已撕扯掉一半,各式熏炉、香囊,或残破,或倾倒,乱糟糟的丢在地上。
整座宫殿里哭声震天,长长的血痕,从内室一直迤逦到外面。
谢昭仪今日穿了一身正装,衣裳早已破碎,参鸾髻也散了,胭脂也花了,织金镶珍珠的披帛烂了,圆溜溜的珍珠滚了一地。
她双手鲜血淋漓,死死的抠着地上方砖。几个粗壮的宫女内侍,拖着她走到殿外,狠狠掼在地上。
她指甲断了,指尖磨破,血迹顺着砖上的花纹,留下一道道蜿蜒的痕。
“娘娘!昭仪娘娘冤枉啊!”
“你们不能这样!”
“求求你们,娘娘冤枉啊!娘娘没有害人,求求你们放了娘娘吧!”
玉棠宫外,内卫们列队,封锁了宫殿各处大门。宫内,一群内侍,拖开了谢昭仪的几个心腹。
宫人在哭喊,谢昭仪也在哭喊。她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划破了玉棠宫的天空。
“圣上!皇后!妾冤枉,妾从来没有害过德妃娘娘,从来没有害过皇嗣啊!”
她奋力踢打抓着她的宫人,在一层薄雪中,挣扎出掺杂着灰和血的可怖痕迹。
混乱中,不知是谁踢了她一脚,谢昭仪骨碌碌滚下台阶,头上摇摇欲坠的首饰全都散了,腕上御赐的红玉镯子,也摔成两半。
她却恍如不觉,爬起来,便往宫外跑:“圣上,妾冤枉啊!圣上,圣上!妾冤枉!”
她除了喊冤,什么都做不到。
后面几个宫人追了上来,按住谢昭仪肩膀,死死的把她压在地上。
地面冰冷,风又寒凉,落下的雪也是冷的。
谢昭仪没了力,半张脸贴在坚硬的地面上,默默流泪。泪水混着新擦的胭脂,染红了颊下的雪,洇开一片如血的艳色。
那雪极冷,仿佛刮肉剔骨,一直蔓延到四肢百骸,要将她冻结。
按着她的内侍苦口婆心的劝:“娘娘,您就别让奴婢们为难了。不过一杯毒酒,喝下去,在醉里就没了,一点都不疼。”
“滚!”谢昭仪不知哪来的力气,大骂起来,“滚!我没有罪,为什么要喝!我还年轻!”
“我不想死,”骂着骂着,她忽然便放声大哭,“我还这么年轻,还没升到妃位,我凭什么要去死……”
·
朱莹坐在舆中,停在玉棠宫门外。
她没有看见谢昭仪的惨状,单是听着,那种凄凉绝望的冷意,便如蛆附骨,从外头皮肉上,一直啃噬入内里。
她闭了闭眼,终于吩咐左右道:“你们在外头等着。”
宫女搀扶着朱莹下车。嵌珠坠玉绣花鞋踩在雪地上。
她走入玉棠宫里,本已渐渐安静下来的谢昭仪,看到她,又挣扎起来。
她呼喊着冤枉,间或惨叫,想从内侍们的按压下逃脱,她的胳膊拧在宫女手中,鲜血凝结的十指不断握拳又张开。
她徒劳的挣扎,却被按得动不了半分。
“你们都下去吧。”朱莹说道。
宫人们听话的放了手,离开玉棠宫,站在宫门外候着。
她迁居鸾仪宫,代皇后到思正宫侍奉,不过几个月,便从差点死在狱中的妃嫔,一跃重新回到四妃位分。
这消息已经传遍了整座皇城,她在这个关头,来到玉棠宫里,代表的便是皇帝的意思。
朱莹抬眼,扫视着捉住谢昭仪心腹的内侍们,命令道:“你们也全都下去。”
须臾,玉棠宫中只剩下她和谢昭仪两个人。
谢昭仪蓬头垢面,挣扎着支起身子。她的手按在雪里,已经冻得青紫。
她就这样半跪半伏着呆在地上,仰望着朱莹,半晌,含泪道:“你在思正宫伺候圣上,你来了,圣上是不是就在外面?”
朱莹不忍的看着她。
她没有回答,谢昭仪神色中便泛起了绝望。
她无助的爬着要往宫外去,内卫们的□□横亘在宫门处,遥遥的隔绝了内外。
“圣上是不是在外面?啊?”她痴痴的问朱莹,忽然喊叫起来,“圣上,妾身冤枉,冤枉啊!”
这喊叫,最后也成了听不出字的嚎叫哀哭。
她坐在飘散的雪中,双手疯狂的交替拍打地面,昔日倨傲的影子已经不见了,只剩下泪光里的风霜,宛如极地终年无尽的白,瞧着便使人心生绝望。
“我冤枉。”她哭了一阵,沙哑着嗓子重复道。
“圣上是不是不在?”她又问,“我要真话。”
“他正在上朝。”朱莹回答。
“我就知道他不在。圣上若是在外面,他肯定就进来了,会让大臣们查出真凶,还我一个清白。”
谢昭仪嘴角翘起来,露出一个笑,眼泪断了线似的淌:“他不在,才会有这么多人,明目张胆的想逼死我。”
她哈哈大笑起来,状如疯癫。
“我知你冤枉,圣上也知道。”朱莹说,“可是那杯毒酒,你必须喝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