胥桓带着一身冷煞,这让他免了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外城可以争斗,却没有成为乱斗之地,自然是因为有其他规矩的限制,比如几处不可斗争的租住区、交易所,比如斗争造成的损害需要翻倍赔偿,偿还不了,那就以此身所积一切相偿,独留下一点真灵转世去,若仍不足,那就真灵重生的下一世再偿
至于这座城凭何以立如绸的薄光在城中流转不休,这些光,来自上方一片巨大的树叶。
在那片叶上,停着这座城真正的主人。
那些停在树叶上的,才是浑沌世界当中真正上层的所在。叶片所笼罩的阴影下,皆为他们的领地、他们的供养、他们的肥料。
亦如此城,亦如远处那被蝴蝶鳞粉笼罩的区域。
胥桓在外城租了一处房间作为临时休息的地方。
他要休养的不是身体那只死去的猎食者已经供给他丰足的力量,他要休养的也不是精神生死之间的搏杀早已不会对他造成影响。
他要休养的是心。
他从这轻易就可以攥取力量的道中,获得了满足与更大的渴望。
要在浑沌的世界中生,就要放纵七情六欲,要在浑沌的世界中长,就要依从他的道而行。
想要向上爬到的位置越高,就要越贴近浑沌的道,从掠夺当中获得的力量越多,受到浑沌之道的影响便会越大。
但胥桓不能,也不会被他的道同化。
不是因为恨。恨亦是七情六欲,在浑沌的道中,浑沌从不畏惧有人憎恶他。越憎恶,越受憎恶驱使;越受憎恶驱使,越行在他的道中;越行在他的道中,越成为他的力量。
一滴水,怎么能够伤害得了大海呢?
胥桓的休养,不是为了放松与愉快,而是为了痛苦。
搏杀是苦、流离是苦、欲不足是苦
生苦。
他的心还能意识到苦。
他不是海中的一滴水,是藏在灰烬下的一点火星。
还能意识到苦的心不适合依存浑沌的道,但他不能停。
在这个世界里,所有生灵都必须拼尽一切向上爬。
没有真灵可以在这里安安稳稳地待着,因为不欺压别人,就被别人欺压,不抢夺别人,就被别人抢夺。在浑沌小世界中,没有平庸的活路。
在他之后,已经很久没有新的真灵进入此方世界了。胥桓虽然不知道外界发生了什么变化,但他知道,他得抓住每一个机会,尽快向上爬。
若因果空了,心欲执念便不空了。水相喃喃道。
她曾对长阳说心欲无边,皆为虚相。心欲虽广,心念却无常,彼无常定,便如水泡,吹得再大,也只一戳便破。
但那是因为天地中有因果与命理在限制。
在大天地中,心欲执念如梦幻泡影,前尘因果汇聚成当下命理,任心欲再大也无法突破命数之限,当下因果又将汇聚产生未来之命,一个人纵使贪欲炽盛能吞天地,也做不到随意暴敛财富,纵使嗔恶深重欲造血海,也做不到随意杀伤生灵。心欲执念无论如何强盛,都无法化作实质的力量。
因果与命理,限制了众生无法肆意妄为。这是大天地当中的道。
所以,于此道中,心欲再大,也只会影响自己,是个一戳就破的大水泡罢了。
但在浑沌的小世界当中,没有因果所限,心欲执念就是力量,夺来的便是自己的。
贪嗔愈重,初生时的肉身便越强横,接着,便可以从其他生灵那里掠夺他们的力量,然后向上爬。想要在浑沌的小世界当中生存,就必须要学会使用心欲的力量,必须贪、必须嗔、必须抢夺。
水相借助蝶蛊的眼睛,从浑沌的小世界当中窥见了他的道。
那的确是一柄斩向此方天地的利剑。
白帝曾言因果虽乱,却不影响终点。修行之终,将不沾因果。现在轮回之中,因果有乱,便如路上多了些许荆棘,虽有艰险,但修行之终达到不染因果之境地,前路荆棘,终将摆脱。又如何能够影响道的根本?
他观解脱之道,终将不染因果,前路尘埃,何须执着?
但那不是荆棘,而是地裂。因果与命理的运转规律,是为众生修行指向。
天神生来便不具有众生的七情六欲,观一切心欲皆为泡影,所以不能懂得这种泡影为什么会对众生造成严重的影响。只要众生看破泡影,便可以走上正确的路,最终达到他们的境地,不受轮回,不沾因果,再无命理。
可对于众生来说,因果乱了,那道路便塌了,命理乱了,似乎也就不必再向道而行了。
浑沌的道,截在了众生的命脉之上。
所以,不必太急。浑沌耐心等待着。
他的根须早已深深扎进了大天地的伤口里。虽然大玄在太阳星的布局令他筹谋落空,但他的根基不会动摇。无论大玄是截断大天地中的真灵也好,夺取冀地也罢,他所做的,都不过是和白帝一个样,只能限制得了他的发展,却不能斩断他的根基。
诸天神是不知该如何去做,而大玄他既然因劫而生,或许对道之缺产生的原因有所猜测。
只有知晓如何弥补道之缺,才会对他的根基产生真正的威胁。但想要弥补道之缺,曾经的长阳做起来或许并不太难,但如今的大玄却已经做不成了。
就算诸天神知晓了该如何弥补道之缺,他们也要先陨灭了大玄,才放得下心来斩断浑沌的根基。
就让他在冀地折腾吧。他想要劫气,冀地这些劫气可不够他寂灭天地的。
大玄的确摆了所有人一道,可他如今也是根基最弱的一个。诸天神互相守望,自己占据道之缺筹备多年,大玄却刚刚拿回力量。
可他折腾得越厉害,天神的注意力就越多从自己这里转移到他那里。
浑沌的确想要那个梦,但他最在乎的永远都是自己的力量。
道之缺能够撕裂的,可不止是现在白帝定住的这一部分,世诸天神的道,亦有缺。
无尽雪原。
大玄斜倚在古老神庙的门前,腿上横着一张琴。大雪在门外纷飞,神庙与天地一白的雪将他衬得极小。可这巨大的神庙与雪原,都是这一点墨黑的衬。像水墨画卷的留白。
大玄半睁半闭着眼,袖里探出几根素白的手指,轻轻搭在弦上。
随着世间因果的混乱,想要拨因果布局便越发难了。但他落子,从来不是只会靠因果为弦。不然,又如何用得了胥桓?
诸天神有缺,浑沌亦有缺。他对他们的缺看得通透,便能够看得清他们的棋路,导他们向他所要的方向。
可是,诸天神不知自己有缺,浑沌亦不知自己有缺,他呢?
在这局中,他唯一算不清的,竟是自己。
第170章
大玄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是复仇吗?不,他没有这样的情之所欲。是毁灭吗?不,那是众生的所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