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神明拒绝了他。
金六山已经没有什么更好的法子了,他一时为解决眼下的困境想到偏狭的路子上,一时又觉得如此行事终有不妥。然而当人想到错处时,总有一万个理由告诉自己这是有必要的。
他在来到山上时,山中的清幽宁静会将他从那偏狭的思路中拉回来些许,可当他回到山下,所有问题又会重新赤裸裸地展现在他面前。
灵机混乱难以修行,便无法突破,力微而难成事,可他难道要弃那些信仰他祭拜他了千余年的村落们于不顾吗?还是像其他修士那样,开始去寻找、争夺一些外力的帮助?
他已经快牵扯不住了。
山风静扫,木柱剥新色,石阶上有苔痕,神明一直坐在廊下静静等待,目光沉静地落到金六山身上,身着青衣的健朗男子上前躬身下拜,像一个疲惫又迷茫信徒。
我想求一个指点。金六山说道。
你有走过你庇护的这片土地吗?漓池问道。
金六山点头:有。
他也并非一开始就庇护了现在这样多的地方,而是随着修为的增长一点一点增加上来的。每多增加一处庇护之地,他都会去看一看。
那么再重新走一遍吧。漓池说道。
金六山心中不解,但漓池却已经闭目,似乎全然没有解释的意思,他只好再拜之后离去。
下山后,便是正在山脚之下的鲤泉村,金六山虽然心中焦灼,却别无他法,只好尝试像漓池所指引的那样,自此开始,一步一步走过他所庇护的土地。
像这样的神明,总不至于欺骗他的。
玲珑青黑的风岩立在屋中,周围弥漫的道韵已经在这几日中逐渐收敛入内,在神力的作用之下完全内敛调和。
漓池伸手一点,这块风岩便改变了形貌,倏忽化作一个衣袍暗青面貌洒然的修士,面貌气质与漓池全然不同,周身气息轻灵飘渺,似可乘风而去。
化身已成,只是双目闭合,还差最后一步。
漓池神识二分,入化身中,风岩所蕴含的风之灵韵霎时动了起来,这在他祭炼过程中已经熟悉过的灵韵一遍遍冲刷着他的神识。存真化身法不同于其他常见的祭炼化身法,这才是此法的本意,在祭炼中使灵韵逐一收敛入灵材的过程中,使修行者逐渐熟悉灵韵,而后在最后一步神识入化身中的时候,这些收敛入化身内的灵韵便会冲刷神识,使早已熟悉这些灵韵的修行者得以在最后一步彻底感受并领悟此道的灵韵。
但这对漓池来说却并没有什么效果,他早已明悟此道,并非为了辅助修行感悟风道才祭炼此身的。
虽然漓池醒时,身上因果干净近无,几乎无人能够查到他的真实身份,但他所修出来的神力多少还是带着原本的特征,此身实力虽然并非他最初以为的那样孱弱,又凭借七情引恢复了小半,却到底仍是受伤的状态。若是与玄清教的幕后之人对上,他并不能保证自己安全无虞。
他不能一直隐于李府之中什么都不做,但若是出行,就有被发现的可能。风岩化身中只存有风的道韵,他只以神识入内,并不携带本身的力量,风岩中的灵韵足以遮掩他神识中的自身之道,若是以此身出去行走,其他人最多会以为他是个修行风之道的修士。
但在神识进入化身之后,漓池陡然感觉到了一阵陌生。其身非他,其道非他,待那灵韵冲刷掩了他神识上的波动后,连神识的力量似乎都陌生了起来。等一切陌生出现之后,又将一切陌生剥除之后,唯存神识中的一点真灵凸显。存真化身、存真化身,原来如此,这才是存真的真意。
衣袍青黑的化身豁然睁目,目中灵光跃然。
化身忽对漓池洒然笑道:如此而已,如此而已。我就在这里,谁能化作我?
漓池亦含笑,真灵既现,他便也看清了,哪有什么曾经神明隐匿的魂魄?哪有什么另一个黑袍如墨执笔如骨的神明?从头到尾,都只有他自己而已。
纵使记忆不复,但他也再没有醒来之后的困惑了。
化身舒臂,忽有风自生,携着似有似无的长鸣,扑出窗外,在院内吹拂过。
鹤神白鸿正在院内同池中银鱼嬉闹,鹤天生长喙,就是用来捕食水中鱼虾的。白鸿早已修行有成,不会去猎食生出灵性的水族,但之前中秋那一日,她见池中银鱼介于虚实之间,状态奇异,难免觉得有趣,于是做扑击状与其嬉闹。
那时她并未真正施力,只是玩闹而已,长喙点在银鱼背鳍之上就停下了。
银鱼受惊,身形已经骤然转虚,摆尾游到一旁,回首一口水流就喷了过来。那水流中蕴含着剑意,如一道匹练飞射而来,白鸿一时躲避不及,被沾湿了些许羽毛。
鱼藏剑。自那之后,白鸿见猎心喜,她天生长喙如剑,又喜战斗,故而走古道妖修,见银鱼同样擅剑,便常常前来与之戏耍。
戏耍之余,便是思考漓池给她的那个问题。
风不动的时候是什么呢?她也就这个问题问过丁芹,丁芹虽然年少,但她是漓池的神使,多少应该可以理解些许漓池的意图。
风不动的时候丁芹同样想不出来,风不动的时候就没有了呀。
白鸿不由叹气。
她隐隐能够感觉到,若是想明白了这个问题,对她的修行将大有进益。可这种问题哪是那么容易想明白的?人人都知道顿悟可以突破,可若是那么容易顿悟,谁还会日夜艰苦修行又或者转而向外寻求进益?干脆天天坐于石窟之中参话头好了。
想不明白这个问题,她可就得一直被困在九曲河旁,虽然不是不可以一走了之,那些凡人本就不是她的责任,她当初也只是因为途经此地见人们凄苦,方才一时心软留下来的而已。但照顾了这么多年了,她眼看着凡人迭代村落发展,怎么可能一点感情没有呢?
白鸿发愁的时候,便显得懒洋洋的,与池中银鱼对剑也不上心。
银鱼喜剑,不满之下,又是一口蕴含着剑意的水流吐出。白鸿懒洋洋地挥了一下翅膀,风便将水流击散了。
她的修为比银鱼高出不知多少,只是在与银鱼对剑的时候,从不使用剑外之术而已。现在她没有心情,银鱼也别无他法,气哼哼地一摆尾,顺着水道游到山下去了。
白鸿正烦恼着,一阵清风忽然扑来,风中有呼啸声隐隐。白鸿忽然愣住了,她正是修行风之道的,对此最敏锐不过。这并不是山间普通的清风,这道风中似乎蕴含了千万种不同的风运行的状态,席卷沙尘的狂风、轻暖孕生的和风、凌冽肃杀的寒风、承翼于九天之上的高风似乎自古至今,吹息过千万年的风,都在这一道风中寄托了灵韵,那风声之中,有着道韵,吹得四周灵机都活泼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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