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道黄泉上很乱,有黄泉摆渡者的修士,也有女须座下的鬼修和明灯教的修士。
黑犬小将军巨爪上缠着凶戾的杀气,一爪强行劈开一座棺船。利齿一咬,头颅蛮甩,从中扯出一个黑袍惨惨的黄泉摆渡者,将他丢向黄泉当中。
可笑得很,这些修士自称黄泉摆渡者,但失去了用怨魂炼制而成的棺船后,他们一接触到黄泉便会沉落,只余魂魄被牵引轮回。摆渡摆渡,他们摆渡的不是怨魂,而是要以这些怨魂之苦来摆渡自己。
可惜凡尘众生愚妄,在殷天子的命令之下,与多年来刻意塑造的积习所至,许多凡人将黄泉摆渡者当成正经神明祭拜,他们认为黄泉摆渡者就是可以轻易往来于黄泉的神明,这些心念愿力凝聚在黄泉摆渡者身上,被吞没炼化使用,渐渐的,就算不乘棺船也可以在黄泉之上停留片刻。
黄泉摆渡者身上的黑袍却散发出香火祈愿的力量,那力量让他在黄泉上漂浮了一息,在这一息之间,阴雾中受他操控的怨鬼们就前仆后继地把他托了上来。
小将军目光凶狠,再向那黄泉摆渡者扑了过去,他口中发出戾吼,生生震散了面前的数个怨魂,将黄泉摆渡者向黄泉中压下。
黄泉摆渡者拼命地挣扎着,在小将军身上扯散道道鬼气,小将军吃痛,却越发悍烈,破开黄泉摆渡者黑色的法袍,直接将他压进了黄泉之中。
黄泉摆渡者一接触到黄泉之水,便挣扎不得被黄泉带走,此时却又来了另一个棺船,船头鬼口狰狞鬼角锋利,趁着小将军与前者搏斗之时,狠狠撞向他的腰。
一点灯光骤明,将小将军笼在灯光之下,死死挡住了棺船。但黄泉之下,却又浮起了四五座棺船。
明灯教的修士扯过小将军,法诀一掐,霎时消失在黄泉之上。
瞬息之后,二者出现在了一条清净的黄泉之上。这条黄泉上没有层出不穷的黄泉摆渡者,也没有黄泉客栈,只有幽寂、坚固的玄奥意蕴流转。
歇一歇吧。明灯教的修士疲倦道。他们离开得算快的,之前那条黄泉上,已经有一些灯火熄灭了。
在这道黄泉中有社土之力贯通,黄泉摆渡者用怨魂炼制棺船的歪门邪道在这里坚持不了多久,他们可以放松一些。
小将军心中焦躁,却还是点了点头。一松下来,他也着实有些坚持不住了。
他们借黄泉通行之法得自于大青山首之巅的那位神明,比黄泉摆渡者的棺船要灵便许多,但在黄泉客栈颠倒过的幽冥当中,反倒是那些黄泉摆渡者比他们更方便行动。黄泉摆渡者在幽冥经营许久,不是他们可以轻易对抗的。有些厉害的黄泉摆渡者,甚至已经不需要棺船的摆渡了。
女须在时,这些难啃的硬骨头自有她来应付,但在她离开后,这些压力就都落到她座下的鬼修们身上,若非有明灯教的修士们相助,恐怕鬼修们早已节节败退。
这几日,不知是哪位大能连破了三座黄泉客栈,定下三道黄泉,黄泉摆渡者的棺船无法潜匿入这三道黄泉中,若是待得久了,甚至可能被强行扯入黄泉中渡往下一世轮回。这三道黄泉也便成了明灯教与鬼修们停息的地方。
不过,在定下这三道黄泉之后,那些黄泉摆渡者在剩下的六道黄泉中,就变得寸步不让起来。他们全部聚集在剩下的六道黄泉中,无论那里有没有黄泉客栈驻扎,宁死也不肯退让一步。明灯教和女须座下的修士们,不由得愈发艰难了起来。
黄泉摆渡者中有不少被他们送进轮回的,他们当中同样有不少人陨落。
小将军把脑袋搁在两只前臂上,威武的圆眼睛有些黯淡。
等王回来,应该就好了吧?
你打算在这点时间里破开你所修之道的疑障?郗沉岸的冷谑地声音像凉滑的雾一样向女须包裹过来,你想走出一条不同于正统鬼修的道路,你以为你比无数年传承的先辈更具智慧?你的道,不过是偏狭歪斜之道!
女须骤然睁开眼睛,双目锋利如刀。她看见郗沉岸的双眼,他已经靠得很近,只差三步就可以来到女须身边,但他的目光并不如他的语气那样轻松,他想要捉住女须,就要靠近她,他想要靠近女须,就需要明白她的道。
可是她的道,又岂是他可以轻易评判的?
心无边际,何人负得起众生无边无际的怨煞?怨本不平,如何能够以不平斩不平?
可是这所谓的疑障,难道不是早在她被神明点明自身道路的那一日,就已经知晓答案了吗?
不平在我、怨戾在我,我既众生。负怨煞即为观心之缺,斩不平
女须缓缓站起,身上因道心之瑕而生的煞气已为她所控。
明悟不等于做得到,郗沉岸忽然神情变回初见时的幽沉,之前轻佻的冷谑尽数收敛,可你已经没有时间了。
他已站在女须的一步之遥。
郗沉岸是积年已久的大鬼王,也远比她要更熟悉无底洞中的变化。他能够在此自由移动,女须却仍被困于足下方寸之间。这将是一场可以预知结果的战斗。
或许,我也可以再给你一个选择。郗沉岸小臂上的锁链逐渐垂下来,幽幽鬼火如灵蛇吐信,他看着女须,目光愈发幽沉,你来做我的部下,可以做执掌第六座黄泉客栈的主人。这似乎是个还不错的选择,至少比被强行炼进去成为客栈的基底要好得多。
女须脚下的道路毫无变化,她已明悟,但明悟与做到是两回事。
退一步是无底幽邃,进一步是黄泉客栈。
堕入无底幽邃,她或许会失去一切、或许会彻底消亡。
她已没有退路。
可她也不打算退。
白骨刃刀光骤起,决绝地向前劈开一步!
负怨煞而斩不平。
既斩天地亦斩心!
刀光凄烈,如霹雳骤发,连这无底之洞几乎也被这道刀光照亮!
一刀过后,郗沉岸沉着脸,他已经后退了三步,右臂上的铁链尽数被劈断,铁链下的伤口深欲断骨,如果不是他退得及时,他这一条手臂也就折在了刀下。
但无底洞中,也没有了女须的身影。
幽冥之中,李泉忽然抬起头。
辟动地跟着抬起头,头顶仍然是没有距离的幽冥,他什么都看不见,于是又迷迷糊糊地看向李泉。
走吧。李泉没有解释,他垂下眼道。
时候到了。
无底洞中。
郗沉岸甩了甩右臂,上面的伤口逐渐恢复,铁链也重新接上。
才踏出无底洞外,他就听到一个声音:你失手了?
郗沉岸看着等在外面头发半白的道人,神情不大痛快:别初年。
别初年看上去比之前苍老了一些,但除此之外,他看上去与过去没有什么分别,神情仍然是那会让人轻易放下戒备的温善,好像并不在意自己身上的天人五衰。他的目光落在郗沉岸的右臂上,那里已看不出伤痕,但别初年还是从气息上觉察出些许异常。
你小瞧了她。别初年平平陈述道。
郗沉岸冷哼一声:若非答应了你的要求,她怎会伤得到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