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泉叹出一声笑,扬手一倾,半盏残茶泼出一场大梦。
淅沥沥的茶化作淅沥沥的雨,淅沥沥的雨落在人间化作迷蒙的雾,这雾不可见,也不可知,只在繁密的因果中,轻轻沾染了欲行长阳之道的众生,在他们神魂会显化梦境的深处,拔起一座笼云雾当中的高峰。
那是日出之巅在梦境世界中的倒影。虽为倒影,亦威严如海。
天神的人间圣所皆有威压,闵地炎君的落足地亦如是,闵地常年有生灵去朝圣,凡尘众生也有,各类修士也有,凡尘众生多是为了信仰,各类修士中却有许多是为了修行。前往圣所的道路上没有阻拦,却从未有人到过近前那威压不是因力而起,而是因道而生。
不明天神之道,便无法走到神明身侧。故而,朝圣之路,亦是修行之路。
若无神明相邀便能登上圣所,那便也走到了了脱生死的境地。
朝圣于一位天神的圣所,便是修习于一位天神的道。
大道虚无缥缈,世间修者难知前路,纵然指出了方向,也难免常常疑惑,自己是不是走偏了路?自己还差着多远?是不是,根本一步都没有迈出去?心被这样的困苦坠着,最后便堕到了怪异里。
那便给他们一个标尺,让他们都明明白白地看着,自己走到了哪里,今日又往上了几分。
李泉把空了的茶杯放回桌上,敲出一声不轻不重的响。
梦境的世界里,这为众生而立的高山碰撞上了另一个潜匿已久的力量,那力量杂乱又统一,有点像被蝗王掌控的蝗群,又像是用杂色碎布七拼八凑成的袍子。这二者的力量,一个得自天神,却只是一道无攻无守的梯,另一个积蓄已久,却是个用蛊阵邪术强拼在一起的臃肿之瘤。故而二者一触即分,谁也捉不到谁。隐匿的仍隐匿,高立的仍高立,谁也碰不成谁。
李泉松开了茶杯。
浑沌啊,你想寻找谁的梦?你想从梦中看到什么?
可你什么都找不到。
遥远彼处,无忧天女觉到梦境之变,她抬起头,看着高悬于顶的太阳星。
神庭积攒无数功德,这些功德可以济世、渡人、消灾、延寿堪称万能无害的护身法宝。修士若有此功德在身,便不必担忧香火中的心念对自身神识的影响,寿数绵长、无有灾患,修行路上少有障碍。天神若有此功德曾经他们是不需要的。但天神有伤,这功德也便成了少有能助他们一臂之力的事物。
神庭之中,所有归属于大天尊的功德,小半予以金雷池中助白帝休养,剩下大半尽数归于太阳星中,太阴半分也没有取用过。
长阳诱导她,是要她亲自探查过、放下心后,可以取用这部分功德。
她仰头看着太阳星,目光像一口幽深的古井,片刻之后,她收回目光,没有做任何改变。
茶摊中,李泉的身影已倏忽消失。
只剩下摊主收起最后一张桌椅,荒腔走板地调子在野地里回响。
春去复来,花谢再开,人去何归?
第149章
雾气薄得像一层遮不住影的轻纱,好像让人能够轻易瞧见周围的山色,细看时却又什么都看不清,只有一条小径是清晰的,绵延向前方几乎瞧不见顶的高山。
那有点像大青山首,又有点像曾经的天柱山。
阿鹿有点茫然,她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来到这里的了,也不认识远处那座巍峨大山。可是她心里竟也没有什么害怕的感觉,好像来到这里,是一件很自然的事就好像梦中一样。
可是什么梦会这么空荡荡的呢?没有人,也没有事,只有一座高高的大山。
阿鹿只好沿着小径向前走去,走着走着,没过多远,她忽然瞧见山脚下有一个熟悉的背影。
丁姑娘?她试探着招呼了一声。
那人回过头,果然是丁芹。
见到是丁芹后,阿鹿反而更迷糊了。
她和丁芹不大熟,连话都没说过几句,自己没梦见应不负,也没梦见薛成波,怎么会梦见她呢?
是你啊。你也修持了上神的法门吗?梦中的丁芹问道。
阿鹿点了点头。丁芹在隋地广传此道,她出于了解的目的,就试了试,后来也就坚持了下来。
她觉得这个梦有些奇怪,既不像真正的梦那样散乱浑噩,却也不像清醒时神智清明。她渐渐想起来了自己之前是在干什么:在挑明了她的身份后,应不负就开始正大光明地把她当继承人培养真的好累!她看应不负的政务看得头晕眼花,就趴在桌子上歇了一会儿,就这么一放松她就入了梦。
她认为自己应该警惕,可又莫名感到一种安心与放松,就好像温暖的阳光照在身上时一样。这让她虽然告诉自己应该谨慎,却又实在紧张不起来,只有神智在努力挣扎着呼唤:警惕些啊!你是一个修士,莫名其妙陷入了这样古怪的梦境,不该小心些吗!
别担心。丁芹对她温柔地笑,这是神明的道路,你若是想继续,那就爬爬看,若是不想,往回走就可以醒来了。
这样啊阿鹿莫名就放松了下来,那你跟我一起走走看吗?
每个人的路是不同的。丁芹摇了摇头,上了山,我就不一定能看到你了。
那我还会遇到别人吗?阿鹿问道。
不,只有我会。丁芹对她笑了笑,走进山路里,很快就被那奇异的薄雾遮成了一道朦胧的影子,没过多久,影子也不见了。
阿鹿呆怔了片刻,也抬脚往山上走去。
她的理智仍在努力挣扎:她说了你就信了?这是个莫名其妙的梦啊!梦啊!
阿鹿:啊我觉得没问题。就爬爬看嘛。
丁芹在往山上走,身形灵巧得像一只燕,但她没有飞掠,每一步都结结实实地踏在地上。
这雾气让她感到熟悉又安心,就像李府中的山岚、像她曾经祝祷时,神明意识降临时的雾气一样。
她把心中的哀茫沉淀了下去。白鸿身上降临了天人五衰,她纵哀痛欲绝,却也什么都做不到。天人五衰,靠不了别人,但若能止住大劫,这胡乱降临的天人五衰,也就可以结束了。
止劫。可是仅凭现在的她,能做到什么呢?还不够,现在的她还不够。她需要更强大一些,需要能够在这劫中做到的影响更大一些她想要去登一次日出之巅,想要登到有能力做更多事情的高度。
无论她能不能做到,无论来不来得及,她总要去试一试。
然后,她就在梦中来到了这里。
丁芹向上攀登着,偶尔她也会看到一些人影,但这些人都只在各自的梦中,登着各自的道途,谁也看不见谁,谁也影响不到谁。只有她可以见到这些人,与一些偶遇的修士们说说话。
大青山越往上走,所受到的威压便越大,等走到一定高度后,她就一步也登不上去了。她感觉自己好像被上了锁,莫说迈步,连脚都抬不起来。
她该怎么往上呢?丁芹有些茫然。她是想要努力向上的,她不是扛不住重压,也不是忍不了艰辛,可是认真来说,她并没有感到多少压力,不是人们想象中的那种,好像有一座山一样压在背上,压得人浑身发抖、气喘吁吁,而是像锁一样。不动的时候,它们并不会产生多少压迫,可是一旦向上,就会感觉到自己被死死禁锢。
chapter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