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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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去年正月,邓淑妃被废,邓太后离宫,皇上夺了邓家的两个国公爵位,邓家才真正开始没落,近一年来,每堪欲下。

皇上见刘皇后听明白了,站起身,神色疲倦道:“早些安置吧,朕今晚留下来。”朝堂的事,他不会和皇后细说,但她是皇后,他会让她心里有数,况且邓家的事,他已经筹谋了一年多,这次就没打算再轻拿轻放。

只是动手前,还要去相国寺见一见邓太后,也不枉母后给他送的大礼。

做贼心虚

一场夏雨, 来得又急又猛。

自苍穹倾泄而下,汇落成了铺天盖地的雨幕,廊庑外的屋檐水连成线, 垂落溅起的水花, 漫湿了半边地板。

曲姑看着立在廊下许久一动不动的朱颜,上前劝说道:“娘娘,回屋去吧,四殿下还在如意轩等着您。”

“你说, 她出宫了吗?”朱颜问曲姑。

“掖庭局那边定了巳时出殡,必然不会耽搁, 这会子应该早已出重玄门了。”重玄门是京城最北边的城门, 出了此门,便是出城了。

“这么说, 已经在宫外了。”朱颜仰起头, 望不见天空,只望见雨幕如瀑,她有想过让香草出宫, 却从来没想过,香草会以这种方式出宫。

香草跟她一样,不适合这宫里。

当初, 她在发现香草私下里以宫女身份选入宫后,就该第一时间送她出宫,而不是调到自己身边来,让她留了下来, 她那么一个怕疼的人, 死前却是遍体鳞伤, 朱颜每每想到这, 都心痛得无法喘息。

“刚刚刑恩公公来说,会派人去颖州找香草的亲族,过继一个侄子在她名下,以便供奉香火,四时祭扫。”曲姑禀报道。

“不用了,”

朱颜拒绝了,“人死如灯灭,整这些没用的做什么,若人死后有灵,她自会去寻她家中先辈,若人死后无灵,也不过是三牲烧纸空祭墙壁。”

“娘娘,慎言。”

曲姑吓得面露惧色,紧握住朱颜的手,香草能有这份死后哀荣,无论是追封为正六品的女官,还是香火祭祀,皇上让人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宽慰朱颜的心,但朱颜这番话,与时下风俗相背,实在太过骇人听闻。

“娘娘觉得不用,奴婢会和刑恩公公说,但娘娘以后可别再说这番话了。”曲姑又叮嘱道,时下讲究事死如事生,重祭祀,享飧食,不至于死后沦为孤魂野鬼。

朱颜轻嗯了声,又重复了一遍,“你记得去和刑恩说一声。”她更不愿意看到因为刑恩派人去找奶1娘一家,反而招来她那位极会钻营的父亲,纵使她进宫前给奶1娘一家放了奴籍,但官民之别摆在那儿。

——

晚间,狗皇帝过来了,带来了一箱子书。

朱颜扫了一眼,发现全是游记、志怪、服舆、乐谱乃至风俗人情等,唯独没有史书,心里明白,怕是经此一事,芙华宫都不会出现史书了。

狗皇帝被朱颜看破也很坦然,“你一向爱看书,这些杂书让你打发时间用。”

“都收起来,放到笔轩墨里。”

朱颜坐在床边没有动,只吩咐曲姑。

曲姑应了声唯,合上盖子,带人重新把箱子抬出去。

“田田呢?怎么这么早睡了?”

狗皇帝又问道,却似不用朱颜回话一般,自顾自说:“今日,仁本阁的李翰林跟朕说,田田聪明伶俐,慧窍天成,可以考虑提前启蒙。”

说到这,看了眼朱颜,见她在听,才继续道:“不过朕觉得他还小,先不必着急启蒙,倒是可以跟前几天一样当是去玩,每天不拘上晌或下晌,去个小半天,宫里也只三郎与他年岁相近,他去了,兄弟俩也算有个伴。”

朱颜想了下,没有拒绝,“我明天问问他。”因为陡然离开几天,儿子眼下格外粘她,今天白天连午觉都没有睡,晚上朱颜安排提前用了膳,就是为了让儿子今晚早点睡。

“朕明早和你一起问他。”狗皇帝说着,走到朱颜身边坐下,朱颜欲要起身,却让狗皇帝一把拉住,“别动,让朕瞧瞧你脖子上的伤。”

朱颜才记起,因为刚才准备入睡,又在寝宫内,刚擦了药,所以脖子上并没有系轻纱,下意识伸手去遮,却让狗皇帝给拉开。

昏黄灯火下,映着荧荧光晕,倒没有大白天那么狰狞惊心了,颜色也淡了许多。

“还疼不疼?”狗皇帝伸手摸了摸。

朱颜直接闪躲开,撇开头,挣扎起身,脱得身来,直接从床榻上站起身,离开有四五步远。

狗皇帝见她这番反应,想生气,却又不舍得,心里存了愧疚,软着语气唤了声阿颜,“朕已经和皇后说了,从今以后免了你每月初一十五凤仪宫的请安朝见,宫宴不想去就不去。”

“只一点,往后不许再找身体不适的借口。”

他私以为,阿颜这两年多身体一直不好,有一半是自己咒自己咒的,正常康健的人,谁隔三差五的生病,昨天他抱起她时,感觉整个人轻飘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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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比从前轻了许多,“宫门口那六个健壮的宫婢,让她们也留下来,给你守门,凡上门的人,你想见就见,不想见就不用见。”

朱颜听了,眼睛直盯着右前方的那盏明灯,有些茫茫然,她是该谢恩呢?还是该表示高兴呢?最后却发现,她既不想谢恩,也高兴不起来,每次都这样,打一巴掌,再给个甜枣,跟驯狗似的。

大约她沉默的时间有点长。

狗皇帝起身,走到她身侧,喊了声阿颜。

朱颜望着近在咫尺的狗皇帝,容颜俊美,眉目多情,突然想起曾看过的一句话,情最难久,故多情人必至寡情。

“阿颜,你怎么了?”狗皇帝见朱颜两眼直勾勾盯着他,不由出声问道。

朱颜恍过神来,移开了眼,问:“那匣子南珠怎么来的?”

“是有人放进去的,但不管是谁放的,一切与香草无关。”

“一句无关,她就白死了,”朱颜突然冷笑起来,侧头望向狗皇帝,语气有些激动道:“又或者,陛下以为给她脱了罪,给了她死后哀荣,让杨新免了官,就已经抵消了香草在暴室狱里所受的罪,甚至都还抬举了她,是不是?”

难道不是?

狗皇帝其实很想说是,却更清楚,他要是敢说是,阿颜就敢直接翻脸,“阿颜,你先缓缓,别气着自己,香草不会白死,等过段时间,朕会把凶手拎到你面前,随你处置,好不好?”

“这么说,凶手不是杨新?”朱颜有些不信。

“当然不是他。”狗皇帝肯定道,“朕说了,要给你一个交待,自会给你一个交待,你相信朕。”

朱颜知道自己眼下,只能相信他。

“你早些歇着,朕去隔壁看田田。”狗皇帝说完,出手做了他刚才一直想做的事,突然把阿颜抱入怀中,片刻后松手,立即转身离开。

很快、很突然,使得朱颜都没反应过来,气得朱颜砸了手中的团扇,最后又觉得幼稚,俯身捡了起来。

——

四月底,血1腥与动荡笼罩着整个禁宫。

因勾结内外、图谋不轨的罪名,有三百余人被杖毙,另有一千三百余人打了二十杖后,被驱逐出禁宫,发配流放岭南,终生不得返回。

此事牵连之广,人数之多,使得东西六宫、内官六局以及内侍省六局,无一逃脱,皆有人深陷其中,甚至内官六局之一的尚服局为之一空,不说下面各司,还有一位正五品的尚服女官被杖毙。

宫中上下,禁若寒蝉,处处风声鹤唳。

各宫人人胆颤心惊,恨不得自掩宫门,到了五月初一,凤仪宫的朝见日,皇后当众训诫后宫嫔妃,严禁与外朝及宫外私1通消息。

相比于宫中各处的不安,芙华宫里倒平静许多,也太平许多,曲姑是提前得了吩咐,根本没和朱颜提宫中发生的大事,同时也禁止芙华宫内其他宫人内侍议论。

因此,身在芙华宫,连宫人内侍都无法感受到宫内的紧张气氛。

芙华宫里平时侍弄花草的宫女灵照,去司苑司领月月红的幼苗时,受到一位正六品司苑的亲切接待,把她吓了一大跳,司苑司是内官六局之一尚寝局下面的一个司,专门负责种植花果蔬菜之事。

“……我记得朱娘娘最喜欢美人蕉,这儿有黄色的,还有新培育出的紫色品种,灵照姑娘都可以带回去。”

“芙华宫里种了许多牡丹,朱娘娘必定喜欢,灵照姑娘不如再带些回去,司苑又新增了几样名贵品种。”

“不用,不用。”

灵照面对狄司苑的过分热情,连忙拒绝,“娘娘不要美人蕉,也不要名贵品种,只要一些月月红,娘娘是希望花开不败,四季常开。”

“月月红确实是四季开花,兆头好,”狄司苑反应过来,“灵照姑娘,你稍等一下,我亲自给你去取。”

灵照姑娘连道不敢,不敢劳动狄司苑,想自己去,却直接让整个司苑司的人给拦住了,根本不给她动手的机会,灵照作为芙华宫的人,出来办事,以往也经常能得些便宜,但从来没有哪一次,像这次这么夸张,弄得她心头惴惴的。

根本不用她动手,狄司苑带人给装得明明白白,原本只要大红的幼苗,狄司苑还额外给了开淡红与浅白色花的幼苗,临了,还派了司苑的宫人给她送货上门,灵照觉得,要不是阖宫都知道,朱美人不爱见外人,狄司苑怕是都想亲自送上门了。

“这是怎么了?”回去的路上,灵照硬着头皮问打头的那位正八品的丘掌苑。

“你也知道,最近宫里发生的事。”丘掌苑说起来,犹面有戚戚焉,当初行杖刑的时候,内官各局有品级的女官都被叫过去观刑了,尤其看到一位正五品的尚服被当场杖毙,所有人都吓破了胆。

“这次清查禁宫勾结一事,各宫都有人员波及到,整个后宫,唯独芙华宫例外,如今大家都恨不得和芙华宫攀上关系。”

“内官六局都希望芙华宫有需要,盼着能得个显眼的,偏偏朱娘娘深居简出,又很少要东西,今日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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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来,可把我们狄司苑给高兴坏了。”

“历来进了暴室狱的人,不死也残,很少有能无罪出来的,芙华宫香草姑娘进了暴室狱,朱娘娘却敢亲自去暴室狱要人,现在宫里的宫人内侍一个个都想进芙华宫。”

灵照瞧着大家七嘴八舌地说起芙华宫的好,不由闷声道:“但香草死了,也没什么区别。”

“当然有区别,”

走在最后面的那位提着一篮浅白月月红幼苗的宫女大声反驳道:“香草进了暴室狱是遭人陷害,不但无罪,还被追封为正六品女官,还有棺木下葬,之前有这样的先例吗?你们谁敢保证,自己将来能善终,别说棺木,可能连裹尸的草席都没有一床。”说到这,竟是流泪了。

“阿金,你胡咧咧什么,”丘掌苑喝斥道,“要哭就滚回去哭。”

阿金吓得忙揩去眼泪,又对着灵照笑道:“是我胡说了,灵照姑娘不比我们,是芙华宫的人,一定能善终。”

灵照勉强回之一笑,闷头走在前面。

耳边不时传来随行丘掌苑等随行六人的说话,无一不是羡慕她在芙华宫里当差,或是小声为香草可惜,又或是说朱娘娘护短,能为香草闯暴室狱,便一定会查出陷害香草的人,也不知道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做下这样的事。

下场只怕比那个正五品的尚服还要惨。

越听,灵照的脸就越白一分。

及至回到芙华宫,灵照见到门口六位健壮宫婢阴恻恻的目光,突然惊吓到了,进门后看到曲姑时,腿软得当场跪下,拉着曲姑的衣袖,抖个不停,嘴唇更是在打哆嗦,“姑姑,那匣子南珠,那匣子南珠是临川公主交给我的,让我放到香草姐姐的屋子里,我没想到会害死……”两眼一番,晕了过去。

曲姑同样吓了一大跳,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

窥探内廷

京城。

紧挨着皇城的崇阳坊内, 崇阳长公主府第门前,停了一辆軿车,很快从上面下来一位二十出头的贵妇人, 面带慌张, 行色匆匆地进了公主府。

“你说什么?”

崇阳长公主望着对面今日突然找上门来的临川公主,一脸惊愕,还以为自己听错了,“芙华宫里那个死了的宫婢, 她房间里搜出来的物证,那匣子南珠, 是你让人放进去的。”

“妹妹小声点。”临川公主望着妹妹崇阳瞪过来的目光, 吓得缩了下脖子。

“姐姐胆子倒是真大,”

崇阳啧啧称奇, 这个姐姐历来懦弱胆小, 没想到竟会干出这样的事,“眼下,连我都不敢去碰芙华宫, 你倒是敢直接去陷害人。”

“我也是没法子,邓郎让我做的。”

“他让你做,你就做, 你没脑子呀,别说什么一切是为了邓家,两个姑母和襄阳姐姐都没有出头,你出什么头呀, 你脑子被雷劈了, 还是被驴蹄了, ”崇阳气得破口大骂, “哪怕邓家现在立时没了,和你有什么干系,你是公主,你换个驸马就是了,再不济,儿子保不住,至少也能保住女儿,干什么不好去掺和他们的破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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