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泽转了转眼珠,从怀里拿出当初殷洛给他的那个碎片,同这枚碎片摆放在一起。两枚形状不一的碎片安安静静卧在修长白皙的手中,青泽试着拼了拼,发现缝隙并不能贴合在一起,便又从怀中摸出了几片相同材质的碎片,一一比对了,终于找到一块放到中间,眼见恰好得严丝合缝,便有些得意得笑了笑。
笑过了又噘了噘嘴,魔怔了似的可惜着拼出来的轮廓楞个奇怪,委实很不完整。
殷洛看了,不知从何升起一股浓浓的不安。
青年把拼到一起的三枚碎片递到他面前,带着神神叨叨的语气道:“喏,给你开开眼,这可是龙的鳞片呐。”
他的手指痴痴地摩擦着鳞片,神情似怨似喜,如同看不到越发浓郁扩散开来的黑雾。
“这鳞片上的黑气是被魔气具象化的‘怨’。鳞片之主当年被人皇以庇佑人族为由斩杀于淮水,扒下的逆鳞染了魔气,对人族与人皇生了‘怨’。哪怕当初斩杀他的人皇早已身死,‘怨’也仍被历代人皇继承。”
“如今鳞片出世,持有这鳞片碎片的生灵会受其影响,替他报复被昔日人皇斩杀之仇。你是此世人皇,便是鳞片之主——上古神兽应龙——如今的报复对象,若不同我合作,躲过了上一劫也躲不过下一劫,横竖都只有一个‘死’字。恰好我需要集齐这些碎片,至少不会让你死在路上,你应当好生感谢我。”
殷洛道:“如此不祥之物,理当毁了。”
青泽原本尚且带一贯的调笑语气,听到殷洛这句话便黑了脸。
他道:“说到底也是你们人族自作自受,如今杀人偿命、因果报应罢了。你要是真弄坏了这些碎片,我一定要叫你生不如死的。”
青泽骂过了殷洛,仍觉得有些烦躁,将鳞片好生包裹好,揣进了怀里,这才注意到殷洛右手虎口处渗出了血。
应当是与呼延宏比武时受的伤。
他又道:“你那两柄短刃确非凡品,也确实算不上什么堂堂正正的兵器。为了练这种偏门巧术反而生疏了擅使的长/枪,也太不划算了。”
殷洛沉默良久,道:“够用就好。”
青泽觉得这个说辞很不可理喻,想了想,觉得与己无关,便不再言语。
马车极为宽敞,青泽躺到一旁,过了一会儿,看见殷洛仍靠着车壁坐着、神情有些疲惫。
殷洛似乎并没有处理手上伤口的意思,反而在马车的摇晃中怔怔看着右手发呆,也不知想到了些什么往事。
青泽移开目光,看向头顶。
——妈/的这射羿国君可真是会享受。
马车外面看似朴实无华,里面倒不知安了什么机巧,正中心的圆形画幅一直在随马车行驶匀速转动着。画上云雾缭绕,美女成群,千姿百态,尽态极妍,皆着纱衣做飞舞状,旋转起来如置身云端仙境。
青泽看着看着便眯起了眼睛。
他还有九百九十九场未做完的梦呢。
梦境如约而至,却并非在黑暗尽头处,而是在和记忆里别无二致的天气里。
那日后他沉睡数千年,醒来成了只白纸一般的山妖。
风刮过他的脸颊,发出飒飒的声音。青泽微微睁开眼睛,发现眼前被一片鲜红阻挡住了。身体仿佛散了架,如同刚被万乘车马碾压而过,动弹不得。
“……嘶……”
他想将眼前的画面看得再清楚些,用力睁开眼睛,感到一阵眼皮上血痂被崩开的拉扯皮肤的疼痛。空气中原本应有不染的花香味,可他的大脑已经快被冲进鼻腔的、从头顶流泻下来的、在身上四处横陈的血腥味麻痹了。
身下是毛咧咧的、初初发出的花茎,呼吸间戳得他浑身发痒。他伸出一只手擦掉脸上的血,看见视线里出现了一道长长的阴影。
青泽转过头。
应龙在不远处看着他,身周环绕着霸道凌厉的法力。——是了,这人每每严肃起来,神情都几乎称得上可怖。
青泽用长剑撑着手,摇摇晃晃站直身子,歪着脑袋看着黑衣黑发的男人。
可真真是个矛盾又迷人的、天生的杀神。
他想到再过几招自己便应当“死”了,觉得自己一定被下了蛊。
回忆里最后一招是自己对应龙命门一个突刺,应龙后退半步,堪堪躲过,受了些伤,出手失了轻重,收回手时表情甚至有些从未出现过的兵荒马乱。
青泽挑起剑,聚起法力,像只浴血的青鸢,欺身而上、逼至应龙身前,到最后一招的时候,看见应龙抬起来的、凝聚着浑厚煞气的指尖,突然一把拉住了应龙的手。
他不曾拉过应龙的手,又如何能想象得出是什么样的触感,只如同强留下一团捉不住的、从不曾存在过的云朵,从心尖里泛出细细密密的麻痹的疼。
下一秒又忽地恍然大悟:这哪里是从心尖里泛出的,分明是手被应龙来不及收回去的煞气刺得且麻且疼。
应龙睁大了眼睛,似乎不明白他在干什么。
若不是他还留有半分理智,几乎要觉得这个表情称得上可爱了。
——啪嚓。
青泽转过头去,看到将将出现的白泽和他脚边摔碎的茶壶。
这时候本应是白泽来给他“收尸”才对,可怜那茶壶却变成了尸体。洁白的瓷片因为它主人受惊脱手、七零八落摔出了一地的散碎星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