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泽默默跟在他们后面,看着应龙又来到了他曾经暂居的水潭。
他在应龙离去之后无数次去过那个水潭,无论如何也看不出这个水潭和屿内旁的地方有什么分别。
他一边走一边想,应龙果然活着回来了。又想,那个绿衣女子是谁呢。这边厢便熟门熟路蹲在一个地理位置绝佳的巨大石块后头了——可见虽然久未练习,这般偏门技巧却并未生疏。
心里正烦恼着呢,就看见一个火团直直向自己飞来。
“什么人!”
女魃一抖手又是两个火团,青泽从石块后滚出来,勘堪躲过,看见肩头被余火灼伤的衣服,感叹这个场景也太熟悉了些。
他甫一从石块后滚出来,便正正对上应龙遥遥望来的视线。
这数年来,青泽起初爱做的事情是设想若得知了应龙的死讯,应该要做些什么来祭奠他。他向来是个大度的人,应龙虽然一开始对他很凶,可是毕竟请他喝了别人喝不到的“龙涎”。而且应龙还那么牛逼,祭奠他也不丢脸。渐渐他越发不愿做这样的假设,最爱做的事情就变成了想象如果再见到应龙应该说些什么、应龙还记不记得自己。
他总觉得应龙应该是记得他的,毕竟他们是曾经一起喝过酒的关系,但此时出现在应龙面前,却又一点也不确定了。
应龙看见天女又一抖手,便出言制止道:“天女,手下留情。”
“他是我的……”应龙不自然地停顿下来,斟酌了片刻言语,道,“朋友。”
第6章山妖青泽(五)
女魃将信将疑看青泽一眼,这才收手。
这画面与青泽想象中的重逢场景相差太远,青泽保持坐在地上的姿势,数起了石块,也不看向应龙的方向。应龙出声后便无人再说话,安静了大概数秒,青泽觉得着实有些尴尬,故作镇定地咳了一声,还是抬起了头。
发现应龙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面前。
青泽往他身后看了一眼,天女魃似乎到水潭附近别的地方休息去了。他又收回目光,终于和应龙对视上了。
那双眼睛仍是黑漆漆的,看着青泽。他甚至伸出了手,那意思仿佛是要大发慈悲拉青泽起来似的。
青泽下意识伸手回握住了应龙。
应龙的手修长有力,一握上去才发现冷得沁骨。青泽记得上古神兽和精怪不同,是有呼吸、有心跳、皮肤温热的,他握住的皮肤却一点温度都没有。要不是青泽尚存几分理智,几乎就要直直把那手甩开。
应龙就着青泽握住他的手,用力一把把青泽拉了起来。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青泽甚至觉得他连拉起自己都颇为吃力,在自己站起身之后皱着眉侧过头轻微咳了几声。
他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直视应龙,现在看的古籍画册多了,渐渐也能分清美丑来:
这个传说中形貌可怖的家伙生得简直好看极了。
他满头黑发又长又直,瀑布似的披散到臀间,颜色比晕不开的墨韵还浓郁。锋利无比的一双剑眉下生着一对荡着比深潭更深水波的、称得上深情的墨色眼眸和一张薄削的唇。
他不似女妖一般靡颜腻理,也没有白泽的平易近人,裹着一身金戈铸就、伤痕累累的筋骨,虽然时常皱眉显得过于冷厉肃杀,仍好看到使人心神荡漾。
寸肌寸理,天生容色,都与他那久居上位的压迫力相辅相成。
他哪里都这样高高在上,唯一称得上柔软的地方只有那两扇又长又翘的睫毛,此时睫毛随着咳嗽微微颤抖着,就像小扇子似的。
海中月是天上月,眼前人是心上人。若他脾气再好些,必定会是三界诸多男女梦里的情人。
应龙咳了几声便把嘴抿得紧紧的,双唇惨白、全无半点血色。
他又转过头来看青泽:“你竟没趁乱出去搞破坏,莫不是真转了性子。”
青泽说:“我、我连这片海滨都出不去,而且我也不爱搞破坏。”
应龙哼了一声,这便又冷场了。
青泽又想起那坛龙涎,幻化出来,捧在手里,发现里面已经不剩多少。他觉得今天的应龙似乎没以前那么可怕,就把酒举到他面前,道:“喝酒吗?”
应龙摇摇头。
青泽见他不喝,自己也不舍得喝,小心翼翼把酒又收了起来。应龙定定看着他这一连串的动作,发了会儿呆。
青泽说:“他们都说你很可怕。”
应龙说:“你觉得我可怕么?”
青泽说:“特别可怕。”
他其实还想说但你应该是个好人,可他现在毕竟没有喝酒,参考应龙一直以来的风评,也不确定这句个人臆测对应龙而言到底是不是夸奖,就没有再说。
别的小妖都说他懵懂天真,可饶是他也依稀察觉到应龙有多虚弱。
应龙神态倒是如常,沉默地站立了一会儿,没听到青泽再说话,一掷袍袖,转过身去。
青泽着实也想不出什么寒暄的话了,眼睁睁看着应龙离开,扶着石块站直身体。
女魃走到应龙身旁,看了看应龙,又远远地瞥了瞥青泽。
青泽回去之后便把这事抛之脑后,过了几日才在奉茶时问了白泽,确认了应龙身受重伤的事实。
魔神降世,引得三界动荡、血流漂橹,无人敢触其锋芒。
世人只知应龙法力深不可测、喜怒无常,却不知他为何出手相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