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1>第五十七章</h1>
回到皇太后身边, 沈姝宁提出想离宫一趟。
太后闻言,自是无法轻易做出决定, 她还得与炎帝商量一下。
太后温和笑道:“好孩子, 可是哀家的长寿宫,让你觉得住了不舒坦?若是缺个什么,哀家让人置办。”
陆盛景这时也入了席, 沈姝宁趁机找了一个借口, 对太后莞尔一笑,道:“太后娘娘, 宁儿入宫有些日子了, 夫君身患腿疾, 身边不能没个知冷暖的人, 宁儿想回去陪夫君几日。”
观赛席上还有旁人, 沈姝宁的话也落入了旁人耳中。
陆盛景自然也听见了, 他还以为妖精还在闹脾气,不成想当真想法子回家了,他自是要配合, 立刻咳了几声。
在场众人瞧了个真切, 陆世子肤色白皙, 面容清瘦, 以拳抵唇闷咳不停, 真真是病得厉害啊!
何况, 还是个腿不利于行的。
可见陆世子不仅是个废人, 他还是个病秧子!
太后再“霸占”着人家冲喜娘子,只怕是有些不近人情。
皇太后年岁大了,当不了恶人, 无奈之下, 只能笑着首肯,拉着沈姝宁的小手,慈祥道:“也好,哀家哪日想你了,再接你入宫。”
沈姝宁得了太后首肯,心下就放松了一些。
蹴鞠尚未结束,沈姝宁就拿着太后的玉牌,先出了宫。
她没有等陆盛景,也没有与任何人一道。
***
一个时辰后,沈姝宁站在了沈府大门外的石阶下。
她上辈子在沈家生活了十六了,这辈子亦然。
但对这座宅院,她始终熟悉不起来。多数日子,都是被父亲勒令安居闺院。
她以前不懂,以为是自己的相貌随了母亲,才招了父亲的不喜。
沈家似乎又落魄了,尚未深秋,沈府外面的几株枣树蔫巴巴的拉耸着,触目所及,有股凄凉之感。
就好像……沈家门庭正濒临凋零。
“大、大小姐回来了!”
守门小厮险些没有认出人来。
沈姝宁此前十分清瘦,美则美,但完全不像眼前这般清媚,若说是粉雕玉琢、冰肌玉骨也不为过。
沈姝宁走上石阶,“不必去通报了,我去见父亲。”
小厮有些为难,“大小姐,那夫人那边?”
他指的“夫人”就是平妻柳氏。
沈姝宁早就不将柳氏放在眼里了,柳氏母女一直以来,就是想要钱财与地位,但沈姝宁不同,她这辈子只想改命。
只要柳氏母女不挡着她的道,她根本不会在意这对母女的存在。
“什么夫人不夫人?即便柳氏成了平妻,我也是沈家正经的嫡长女!”
沈姝宁丢下一句,径直迈入垂花门,朝着上房走去。
她知道沈重山上次摔了腰之后,就一直在家中养伤,还不曾去上衙。
小厮愣在那里,总觉得大小姐和以前不太一样了,方才那气势还很强硬呢。
***
沈重山已经能够下榻,他在庭院中饮茶。
腰伤虽有好转,但这两个月不知是怎么了,总会无缘无故的倒霉。
而他在上个月才知,次女是百年难得一见的灾星,原本沈重山疼爱次女,根本就不信这些,但现如今,他不得不开始怀疑了。
连带着对柳氏也开始膈应。
倘若不是柳氏唆使他嫁出嫡长女,他也不会这般一而再再而三的倒霉。
长女近日来很得宠,在太后面前还能说得上话,倘若当初没有闹翻,他又怎会一直官途不顺呢?
沈重山越想越是觉得懊悔不已。
“老爷、老爷……大、大、大小姐回来了!”仆从上前道。
闻言,沈重山将刚喝进嘴的温茶喷了出来。
一抬眼,就看见沈姝宁朝着他走来。
不知是不是因为在太后身边待过,沈重山只觉得嫡女如今一脸贵气。
与那个人愈发的相像了。
沈重山僵坐着,是沈姝宁先开口,“父亲,多日未见,您别来无恙?”
沈重山很是心虚。
毕竟,两个月前,是他与柳氏逼着她替嫁的。
“你……不是在宫里陪伴太后么?”沈重山语气甚好。现如今,嫡女不是他能够得罪的人了。
沈姝宁在他面前落座,兀自倒了杯茶,杯盏在手中把玩了片刻,她才悠悠开口,“父亲,女儿有事要问你。”
沈重山被她盯得头皮发麻。
他是怕那个人的,所以,他时常不愿意见到沈姝宁。
此前,沈姝宁的性子娇弱无能,他倒是没觉得什么,但是此刻,他一看见沈姝宁的脸,就会想到白明珠。
“……问、问什么?”
“父亲,母亲她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又是怎么去世的?当真是病逝么?为何我半点印象都没有?明明母亲前一日还好好的,次日却不见了,随后父亲就命人操办丧礼。”
这话字字如针,刺得沈重山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沈姝宁逼问,“父亲怎么不说话?是心虚?”
沈重山的手一抖,有点不敢直视嫡女。
沈姝宁等了他片刻,见他不答话,忽的一笑,“父亲曾说过母亲水性杨花,是么?”
沈重山真想咬自己舌头。
不,他没说过这话,一定是旁人曲解了他的意思!
就在这时,一道尖锐的嗓音从月洞门传来,沈玉婉人未至声先至,“沈姝宁!你抢我婚事!你将婚事还我!”
数日不见,沈玉婉的模样让沈姝宁惊了一下,只见她面容憔悴,身形瘦弱,宛若生了一场大病。
沈玉婉跑上前,双手在沈姝宁脸上一通乱挠,“狐狸精!你这个狐狸精!陆世子是我的,他应该是我的!”
“疯子!走开!”
沈姝宁推开了她,为了自保,她可以很凶悍,但左脸脸颊上还是落下了一道指甲划痕。
柳氏领着一众仆从匆匆赶来,这时,沈玉婉脱口而出,“沈姝宁,你别得意!皇后之位是我的!”
蓦的,沈姝宁仿佛听见一阵惊雷炸响,愣了一下,她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皇后”二字上。
她看向歇斯底里的沈玉婉,“你说什么?什么皇后?”
柳氏担心被旁人窥探了天机,立刻伸手捂住了沈玉婉的嘴,她以为,女儿的那些梦境,是天赐,是能够帮衬她们母女两人成为人上人的绝密。
当然不能让沈姝宁知晓。
“老爷,您看婉儿的病还没好透呢,妾身先将她带下去。”
沈重山被吵得脑壳疼,摆了摆手,“下去下去!速速带下去!”
柳氏也知道近日来,沈重山对她们母女二人很是不满。
但是无妨,只要女儿有朝一日成为皇后,她根本就不屑沈家的大门。
柳氏堵住了沈玉婉的嘴,和几个婆子当即离开了院子。
沈姝宁眯了眯眼。
直觉告诉她,沈玉婉是不是也知道了前世的某些事了?否则又怎会突然说出那种话?而且还彻底改变了主意,想要嫁给陆盛景。
只是……
沈玉婉到底知道了多少,那就不得而知了。
院中安静了下来,沈姝宁转过身,眼神平淡的看着沈重山,“父亲,我现在总算知道,您为何打小就不待见我,又为何更加疼爱二妹妹了。”
沈重山不敢接话。
沈姝宁自问自答,“因为我根本不是父亲的亲生女儿。”
丢下一句,沈姝宁转身离开,头也没回。
原来,她上辈子一直活得稀里糊涂……
沈重山看着沈姝宁决绝的背影,突然只觉得一阵胸口刺痛。突然有一道记忆浮现在脑海里,那年春花灿烂,一个穿着夹袄的小丫头,梳着两只丫髻,一路跟在他身后跑,嘴里不停的喊着:“爹爹,爹爹抱抱!”
他俯身下去,却又突然止了动作,那孩子眼底润泪,哭了一下午……
“宁儿……”
沈重山朝着沈姝宁的背影伸了伸手,但最终还是没去叫她。
***
天际雷声轰鸣,雷雨将至。
走出沈府大门,沈姝宁迎面看见一人,是陆盛景跟来了。
他也不知道几时出现的,就那么守在大门外。
雨滴落了下来,砸进了沈姝宁的眼眶里,分不清是泪,还是雨水。
“过来。”
陆盛景招了招手,看见这样失魂落魄的沈姝宁,他表面无温,内心嗤笑了一声:平时不是横得很么?回一趟娘家就哭了?就这点出息。
严力撑着伞,站在陆盛景身后。
沈姝宁没搭理他,直接往巷子外走。
陆盛景现如今已经知道了一桩事,世间女子多半性情古怪,隔三差五需要哄上一哄。
他推着轮椅上前,从身后拉住了沈姝宁的细腕,考虑到她腹中孩儿,他动作温柔,将她拉入怀里。
她的份量真轻,亦不知孩儿如何了?
陆盛景长臂圈着沈姝宁,不让她乱动弹,万一一个不小心伤了他的孩儿,那可如何是好?
“哭了?”陆盛景柔声细语的问。
美人不答。
严力发现,陆盛景今日的耐心格外好,“谁欺负你了?告诉为夫,为夫替你出头。可是沈重山那个老家伙?”
美人依旧不答。
雷雨说来就来,严力很不合时宜的提醒了一句,“世子爷,雨势渐大,先回府吧。”
陆盛景嗯了一声,抬手夺过油纸伞,将沈姝宁完全护在雨伞之下。
严力,“……”
少夫人在宫里住了些日子,看来世子爷这是想他娘子了……
今日护着少夫人的动作,竟是宛若护着一个至宝。
***
雷雨突然下个不停,仿佛是要将今夏没有下够的雨水,统统给补上。
一路迅速回到长乐斋,进了屋,陆盛景发现怀中人身上有些湿了,“先把衣裳换了。”
他怀中的人一动也不动,这时,突然低低的笑出声来,“呵呵呵呵……”
她笑得双肩在发颤。
陆盛景顾忌着孩子,“乖,先换衣裳。”
沈姝宁难以自控此刻的心绪。
她上辈子白活了,那这一世呢?
现在她明白了好些事,但那又如何,好像什么都不曾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