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1>第九十章</h1>
罗家在这一场变故中得以存活了下来。
一切都归根于罗灿没有完全信任陆承烈与德妃。
他算是这一辈的世家子弟当中最为出众的俊才之一。
即便曾被女子迷惑心智, 但很快回头是岸。
他心中执念的,再不是某一个女子, 只不过是年少轻狂时, 不曾得到的真情回应罢了。
陆晓莲已被冷落数日,得知陆承烈败了之后,她整个人都颓了, 才十来岁的光景, 但再也没了当初的娇艳清媚,即便脸上抹了粉, 也遮掩不住憔悴沧桑。
这是罗灿随后一次见她。
他神情漠然, 只觉得眼前女子无比陌生。
人当真好生奇怪。
半年前, 他还想非卿不娶, 一生一世一双人。
而今, 他看着陆晓莲, 只觉得自己当初眼瞎,他的一世英名险些就毁在了一个女子手里。
他被.情.欲.迷了眼,竟是完全没看出陆晓莲清纯皮囊之下的本质。
陆晓莲大哭, “罗哥哥, 你真的不要我了么?你忘了你我当初的誓言了么?我是被陆承烈所威胁的, 我若是不替办事, 他会想法子害我。”
罗灿嗤笑了一声。
俊美的脸上毫无温度, 笑意在唇角荡开, 但不达眼底。
“我到了今日方知, 我彼时付出的真心,并非是为了你,而是因着我心里是相信人间有真情, 所以才会被你一时蒙蔽, 如今已多说无益。我给你两个选择,你自行离府,或者就在这四方天独居一辈子,从今往后,我不会再来看你一眼。”
眼前是国公府的一处废弃院落,冬日残阳凄冷,笼罩在上空,这这里衬托成了人间地狱。
罗灿看着陆晓莲绝望的脸,又说,“再看你一眼都是多余。”
他的真心啊,只不过是一个庶女借着往上爬的垫脚石。
真真是可笑至极。
他罗灿,也有被女子利用的一日。
罗灿没有逗留,转眼离开了废院。步子洒脱,彻底与少年无处安放的“情”做了一个告别。
往后余生,他的心,只会给国家大业。
付出在自己所热爱的事之上,永远不会被辜负。
陆晓莲缓缓瘫软在冰寒的青石地面上。
夜幕逐渐降临,她的脸贴着落了霜的尘埃里,做了一场华丽凄楚的梦。
在梦里,她以正妻的身份嫁给了意中人,备受他的呵护疼爱,他们还生育了一儿一女。待罗灿继任家主之位,她就是名正言顺的国公夫人,成了全京城女子艳羡的人物。然而几年后,新帝造反登基,罗家覆灭,她又沦落为了罪妇,被押去流放,死于疾苦……
眼眶湿了。
陆晓莲半睡半醒,身子已经逐渐没了知觉,但她内心清明了。
原来……无论她怎么折腾,都不得善终!
为何……
难道这就是她的命?
……
当天晚上,下人就去了罗灿跟前禀报,“小公爷,陆姨娘她暴毙了。”
罗灿正在灯下看书,闻言只是淡淡挑眉,再无其他情绪,“我知道了,埋了吧。”
新帝才刚登基,朝中大臣都不敢轻易办丧事,据说新帝为了给皇后积福,都开始吃斋了,可见新帝对皇后那一胎是有多么看重。
死了一个小妾,国公府当然也不会操办丧礼。
翌日,罗灿亲自登门了康王府。
刚踏足府门,他就看见王府内张灯结彩,还听见小厮下人们笑谈着陆晓柔的婚事。
她要嫁人了。
罗灿眉心微蹙,说不上是何感受。
见到康王时,罗灿将陆晓莲的死,以及她与陆承烈勾结一事的证据都呈上了。
康王,“……”
得知陆晓莲非但处心积虑抢了嫡姐未婚夫,她还与陆承烈勾结过,康王一阵心痛!
逆子啊!
她死在了罗家,康王都没脸替她讨回说法。
康王闭了闭眼,陆盛景与宁儿即将添孩子了,陆晓柔也要出阁,对康王府而言是好事连连,康王并不想让任何晦气之事影响到王府的气运,只轻叹了一声,“造孽啊!罢了,一切都是她自己的选择。”
罗灿抿唇不说话。
离开后,马车缓缓行驶在长安街上,透过车帘一角,他恰好看见了在逛集市的陆晓柔。
少女面容姣好,正让婢女给一个路边的乞儿买热包子……
罗灿放下了车帘,再度闭上了眼。
他此前当真是一叶障目啊。
丢了明珠,却纳了一个蛇蝎女子在身边。
回到国公府,罗灿的心久久难以平静,就命人去调查陆晓柔的未婚夫。
不出一日,他就得到了消息。
“小公爷,那赵家四郎容貌突出,品行才情俱佳,陆姑娘她对其一见倾心。”
听着下人的回禀,罗灿忽的摇头失笑。
都到了如今这个田地了,他还在期盼着什么……
人当真是奇怪,曾经明明是自己的未婚妻,他彼时却是一眼不想多看,当初厌恶的人,不过才短短半年光景,他就莫名其妙总会不经意的想起她来。
他握紧了手掌,然后又松开,盯视着自己的掌心发呆。
大约这世上最珍贵之物,就只是求而不得的东西吧……
***
转瞬到了除夕。
宫中设宴,皇亲国戚皆在应邀之列,陆长云自然也来了。
他长得高大俊朗,体格修韧挺拔,如耸天雪松,白玉冠束发,明明是个腹黑狠辣之人,偏生长得了一副陌上公子人如玉的模样。
他踏入大殿那一瞬,仿佛周遭的烛火都格外亮堂了。
新帝坐在龙椅之上,目光幽幽。眼角的余光瞥向了他的皇后,就见沈姝宁微微抬眼,但似乎很怕被人发现,又迅速收敛了眸光。
而与此同时,陆长云也飞快看了眼沈姝宁,落座之际,也立刻敛眸。
陆盛景,“……”
他怎么觉得,这二人才是真正的两情相悦,他才是.插.足的第三者!
帝王捏着玉盏的指尖,因为用力过渡而泛白。
他依旧不动声色,仿佛根本不曾发现,自己的兄长与皇后“眉来眼去”。
宫宴一开始,先是一场歌舞,陆盛景没有饮多少酒,倒是当场赐了陆长云一壶“醉美人”。
康王没有嫡子,他已经向新帝禀明,要让陆长云继承爵位。
新帝对此没有任何意见。
只要公文一拟,陆长云就是正儿八经的亲王世子,身价倍增。在京城婚姻市场上的地位,也今时不同往日。
新帝打趣了一句,“朕敬大哥一杯。”
陆长云立刻起身,立刻回敬。
私底下,他们可以称兄道弟。
但在今日的场合上,陆长云着实不宜给新帝当大哥了。
“皇上折煞微臣了。”陆长云只觉得头皮发麻。
男人最是了解男人,他当然知道,新帝到了今日,还是将他视作了情敌。
新帝淡淡笑过,抓起了身侧皇后的小手,握在掌中捏了捏,道:“大哥既然觉得折煞了,那就陪朕多喝几杯。”
沈姝宁,“……”
陆长云无法,只能硬着头皮,将那一壶“醉美人”喝了精光。
酒过三巡,陆长云的俊脸泛红,他本就给人温润如玉之感,如此就更显得俊美无俦了。
宫宴持续了多久,陆长云就被灌了多少酒。
康王有些看不下去,奈何他曾经就管不住陆盛景,眼下更是管不住,陆盛景非要逼着陆长云喝酒,他也没法子。
炎帝身为太上皇,如今只顾着享受日子,对新帝争风吃醋的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宫宴结束,新帝留了陆长云住在宫里。
康王觉得不妥,“皇上,这只怕不合规矩啊。”
新帝不以为然,“大哥是自己人,如何不合规矩?”
康王很想说,他就这么一个儿子了,他能不好好看着么?!
陆长云醉得不轻,宫宴散去,他趴在案桌上,早就不省人事。
沈姝宁不敢露出太多的神情,以免陆盛景又无休止的折腾。
宾客们逐渐行礼退下,陆盛景牵着沈姝宁的手,帝后二人正要离开,被陆长云搀扶起来的陆长云许是产生了幻觉,错将宫女认错了。
“宁儿、宁儿是你么?”
沈姝宁浑身一僵,而与此同时,陆盛景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眼神。
帝后二人齐齐回过头,就看见陆长云被两名宫婢搀扶着,他眼神落寞,似睡非睡。
陆盛景牵着沈姝宁继续离开大殿。
外面变天了,眼看着今年的第一场雪就要下下来。
沈姝宁的手心溢了汗。
陆盛景越是沉默,她就也是觉得问题严重了。
她也没想到陆长云醉酒后会突然喊她的名字。
更是不明白,陆盛景今日留着陆长云过夜的原因。
她心慌了。
倒不是心虚。
有时候,原本没多大的事,可一旦旁人一而再再而三的提醒你,你也就会当真了。
到了寝殿,陆盛景很贴心的帮着沈姝宁解下了外面的大氅,内殿烧了地龙,沈姝宁的脸一下就滚烫了起来。
下巴被帝王修长的指尖挑起,她被迫抬头。
突然就对上了陆盛景幽暗的眸,她心一惊。
陆盛景的指尖带着薄薄的茧子,有一下没一下摸索着她细嫩的下巴,居高临下的打量着她。
沈姝宁无言以对。
陆盛景像是轻叹,“朕的皇后可真是倾城国色,饶是朕也整日看不够,也难怪陆长云会那般。”
沈姝宁张了张嘴,想要辩驳。
陆盛景没给她机会。
他总觉得越美的女子,满嘴都是谎言。
即便他耐着性子听她解释,也都是听一些诓骗人的借口。
他如今是帝王,坐拥皇朝,世间最美好的一切,他都可以轻易唾手可得。
可偏生,美人心,他仿佛怎么都握不住。
新帝头一低,就堵住了那张微微开启的.粉.唇。
陆盛景喜欢.吻.她。
他喜欢沁甜柔软的滋味,更是喜欢怀中美人,因为自己而气喘不匀,被.吻.得双眼迷离的样子。
睡.服……始终是他所钟爱的手段。
……
沈姝宁睡到后半夜,她迷迷糊糊的醒来。
入眼是明黄色幔帐,千工床的壁灯内留了一盏灯,她环视四周,陆盛景已经不再榻上。
也不知此刻是几时了,她撩开幔帐,迈腿下来,心口堵得慌,总觉得有什么事情要发生。
陆盛景不喜人亲近,睡觉的时候更是如此,故此内殿没有宫婢。
沈姝宁独自一人下榻,隐约听见了外间有人在说话。
她行至桌案,兀自倒了杯温水,就听见陆盛景的声音传来。
“悄悄处理了他,莫要让皇后知道。”
“是,皇上。”
沈姝宁立在那里,面色突然煞白。
外殿的男子退下,陆盛景刚刚跨入内殿,就看见沈姝宁孤零零的站在月门处。
她身上穿着粉色中衣,墨发及腰,双眸莹润如春水。
不管几时看美人,美人皆是国色生香。
陆盛景知道自己中了美人计,栽在了她手里,但那又何妨?
英雄爱美人,自古有之。
他并不觉得,贪.色.有什么不对。
但此时此刻,看着美人含恨的双眼,陆盛景心头有股微妙的情绪在漫延,总之不太舒坦。
他不惧寒,身上也只着中衣,衣襟微开,上面还布着新鲜热乎的指甲划痕。
两人不久之前还无比亲热。
“醒了?怎么就这样站在这里?胡闹。”陆盛景上前,正要将人抱走。
沈姝宁突然后退了一步。
陆盛景眉心一拧,眼中闪过一丝受伤。
“你闹什么?”他的脾气也不太好,本身今日就心中堵闷。
沈姝宁见他又靠近,双手在他身上一顿捶打,“你别过来!你这暴君!就连自己的兄长都不放过!你难道真要杀了陆长云么?我早就说过,我与他之间什么都没有!你为何就是不信!”
陆盛景,“……”
他走上前,一股蛮力将人打横抱起。
原来她是想岔了。
但陆盛景照样受伤。
被美人捶打,倒是无所谓,只是心头的伤有点疼。
他在她心里,就真的只是暴君么?
为了一个陆长云,竟敢三翻四次与他置气!
陆盛景把人放在榻上,直接威胁,“你要是想一尸两命,朕不介意继续今晚的事!”
这话很管用,沈姝宁一手捂着隆起的小腹,真的安静了下来。
已是子夜。
陆盛景今晚就没合眼,他抬手捏了捏眉心,对有孕的妇人,有些无奈。
打不得,骂不得,就只能威胁她。
按着陆盛景的脾气,他绝对不会多解释什么。
但他知道,今晚的事不解决,这妖精会一直和他闹下去。
陆盛景沉着一张俊脸,“沈姝宁,你这般嚣张,也就是占着朕在乎你。”
沈姝宁,“……”-_-||
她怎么嚣张了?
她哪有恃宠而骄?
陆盛景无奈轻叹,“朕不会对付陆长云,方才朕是命严力去处理了赵胤,怎么?朕的皇后就连赵胤的事都想管?”
沈姝宁,“……”
陆盛景要杀的人是赵胤?
“当真?”
陆盛景的脸色更沉了,“……朕几时骗过你。”
原来只是闹了一场乌龙。
沈姝宁眼神忽闪,有些不太敢直视陆盛景。
陆盛景半句不想多问她对陆长云的心思。
以免听见了他不想听到的话。
最可恨的是,不管是对陆长云,亦或是沈姝宁,他都下不了手,只能生生受着!
两人正闹着尴尬,陆盛景置于沈姝宁小腹上的大掌,顿时察觉到了动静。
他一愣。
沈姝宁也愣了愣。
两人齐齐看向了小腹,沈姝宁突然笑了,“它在动。”
陆盛景顿了顿才缓过神来。
没错,他的崽崽在对他打招呼了。
陆盛景抱着沈姝宁小心躺下,此刻的心情难以言表,这种等待着新生命降世的美妙,超过了世间一切美景。
更重要的是,是他最心悦的女子,给他怀上了孩子。
这孩子无论男女,日后必将得到他的全力呵护、疼爱。
陆盛景在沈姝宁耳旁温柔道:“宁儿,忘了大哥,好么?”
沈姝宁原本还沉迷在初为人母的欢喜之中,她甚至已经幻想着日后多生几个。
听了这话,顿时又是火大,没有控制住自己,抬手就是一巴掌煽在了陆盛景的脸上。
“啪——”的一声,十分清脆。
沈姝宁翻了个身,背对着陆盛景,一句话不想多言。
陆盛景,“……”
怎么受伤的总是他?→_→
***
陆长云是夜半醒来的。
他明明醉得厉害,但醒来时,脑子无比清晰。
空旷的偏殿安静的落针可闻,他口干舌燥,平生第一次喝这样多的烈酒,他这人素来自律,今日宫宴上,新帝赐酒,他喝着喝着也上瘾了。
这酒果然是好东西。
一醉解千愁,此话不假。
最起码,他昏睡这期间,什么也没想,也感觉不到内心的空洞。
他行至窗棂前,打开窗户,迎面吹来冷风,外面下雪了,柳絮一样的雪花,点缀在红梅之间。红与白,形成极致的视觉对比。
酒意未散,陆长云眼前一片空明,胸口有一个巨大的空洞,仿佛此生都无法再填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