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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楼下传来剧烈的敲门声,一声一声击打世怜的耳膜,破旧的门就快不堪重负。

“世怜,在房间里待着,离窗户远一点,千万不要开门。”蕾拉嘱咐道。

世怜缩到床上,点点头,目送蕾拉出去。

蕾拉走到门口时,甚至做好了开门就被攻击的准备。她事先拿了锅盖挡在身前,另一手拿菜刀背在身后。

她声嘶力竭地向外喊着:“你们滚!我家孩子昨晚根本就没有出过门,那个死人和她没有关系!!”

她深吸一口气,手还未碰到门把,敲门声突然停止了。

那一瞬间,仿佛空气都停滞,门外悄无声息,连窃窃私语的声音都没有。

门外那么多人怎么可能凭空消失了?

嘎吱——

寂静中,门把旋转的声音都是这样刺耳。蕾拉眼睁睁看着自己上了好几道门锁的门,就这样轻易地被打开,连一记敲打声都没有。

门开后,一个高大壮硕的身影出现在蕾拉面前。

对于螂人来说太过奢侈的好身材,看起来相当精致舒适的衣服紧绷着胸部。裤子上显露着明显的大腿肌肉线条。日常劳作,统一伙食的螂人可穿不了这样的衣服,也不会有这样的身材。

是半神。

他那一头铁锈色的头发和赤瞳是最好的证据。

还有——

他的身后伸出的触手,顶端紧缩变得十分细长,“哧溜”一声从门的锁孔滑出来,几缕粘液黏连后断开。

蕾拉屏住了呼吸,仰头看着这位男半神。

半神游刃有余地笑着,缩回触手。蕾拉这才发现他高大的身躯后站着一位纳西瑟斯。

中枢的人果然还是来了,来得可真是时候。

纳西瑟斯不论什么季节都穿着标志性的绿色长袍,戴着巨大的兜帽。蕾拉小时候上课时,会恶作剧地偷摸纳西瑟斯帽子上的球球。有一次不小心把帽子拉掉了,纳西瑟斯嫩绿色的长发倾泻而出,蕾拉看见他回眸时仍是那副处变不惊的表情,不禁感叹纳西瑟斯不愧是侍奉在地母神和支配者身边的存在。

但现在蕾拉变了,为了世怜,她不再是那个小女孩了。

“纳西瑟斯不过是连名字都没有的存在。没有性格,没有自我,从你们漂亮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感情。所有的纳西瑟斯都长得千篇一律,就像量产的劳作工具一样。你们有什么资格来安排我女儿的命运!”

刚刚还在喧闹的人群,此时远远地站在一边。好奇、冷漠、嘲讽、厌恶的视线像聚光灯照在蕾拉身上。

蕾拉感到振奋,她坚信的使命,就是让世怜成为比纳西瑟斯和半神更为特别的存在。

“你们都滚开,我的女儿只能我来抚养!”

纳西瑟斯面不改色,默默地将手里的外套披在半神的肩上。半神穿上外套,理了理衣领,看起来越发气宇轩昂。旁观的人群漏出几声羡慕和嘲讽。蕾拉看出这是书上写的世界覆灭前西洋贵族会穿的衣服。

他在向我示威,蕾拉坚信着,他甚至连触手都不愿伸出来。

“你先冷静一下,我并不是来抢走你的孩子的。”半神将手附在胸前微微低头,“我是流恩,是来保护你家孩子的。”

蕾拉一步也不退让:“你带着纳西瑟斯来,目的还不明显吗?纳西瑟斯就是来带走世怜的吧?”

流恩指了指身后的纳西瑟斯:“神出鬼没是他们的强项,和我没关系。”

纳西瑟斯一脸的事不关己。

流恩接着说道:“虽说规定是那样,但是我们也不会强逼孩子和我们走。只不过……”

流恩俯下身,在蕾拉耳边轻声说话,蕾拉捏紧了手中的菜刀。

“孩子昨晚没有出门。被勒死的尸体在光天化日之下被放在你家附近。明显就是这附近的人一起作案,嫁祸给孩子的。毕竟这么多螂人因为半神衣食无忧的待遇而嫉妒痛恨半神呢。”

温热的气息扑在蕾拉的耳朵上,蕾拉却浑身汗毛竖起。

“你是说他们是找借口杀了世怜?”

“一命抵一命。你看,他们现在看我的眼神,恨不得杀了我,扒下我身上华丽的衣服。自己再怎么努力也只能过苦日子,世怜却轻轻松松就得手了。”流恩的嗓音低沉而具有魅惑,蕾拉克制住自己不去相信他说的任何话,但围观螂人们的反应是最无法反驳的证明。

“我知道你很努力了。你就像书中所写的过去的那些伟大母亲那样。我很敬佩你。但是,这样轻易就能打开的门锁和那一把钝刀可挡不住那么多人啊。”流恩保持着耳边私语的姿势,手摸了摸蕾拉的后脑勺,顺着毛糙的头发滑下,抚摸她的后颈。他戴着皮质手套,蕾拉察觉不到他的温度,察觉不到他的任何情感。

“你爱世怜,我也会爱她。我们的家族成员都会爱她。我们有神的力量足够保护她,而且她能和我一样吃最好的食物,穿最好的衣服。我们的领地离这里不远,我们会时不时让她回来看你的,你才是她的母亲。你一定也看过我们家主英勇善战的身姿不是吗?尽管放心吧。”

的确,大家都见过其他家族来抢夺食物时,那位家主奋勇保护螂人的身姿。更让蕾拉动摇的,是流恩温柔宽慰的话语。从来没有人夸过她,理解她。她奉献,她牺牲,但在别人眼中她是疯女人。只有这个半神称她为“母亲”。还有比这更令她欣喜的赞美吗?蕾拉的心中涌起一股暖流,但这股暖流也让她羞愤不已。

蕾拉坚信这只是他的花言巧语,可是,这样的夸奖,她想听太久了。

“闭嘴!”蕾拉逃避地闭上眼睛,把菜刀向流恩捅去。

流恩仍然微笑着,他直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蕾拉,细长的触手缠紧蕾拉的手腕,毫不留情地收紧。

血流不通的手顿时脱力,刀落下。触手抓住了刀柄,刀并没有落在地上。

围观的人群顿时后退了几步,小声地议论着。

触手灵巧地转刀,抵在蕾拉的腹部。蕾拉紧张到不敢呼吸,一滴冷汗从太阳穴流下。

“啪——!!”

头顶传来一声巨响,二楼的窗户从内部被打碎,无数碎片如雨落下,阳光下碎片折射着刺眼的光。一个被黑色触手包裹的娇小身影跳了出来,粉白的发丝飘摇在空中。猩红的眼中,竖瞳闪露凶恶,是猛兽猎杀时的眼神。

流恩眯起眼睛,饶有兴趣地看着世怜跃出的身影。

她留了两根触手绑在房间内部,高高抬起右腿,脚后跟瞄准了流恩的后脑。

流恩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伸出粗壮的触手打飞了世怜用来当绳子的两根触手。世怜在空中失去平衡,被流恩以公主抱的姿势接住。

“咿!!”世怜像炸毛小猫一样浑身用力且僵硬。

一直站桩的纳西瑟斯终于有了反应,他走近,从头到脚观察世怜。世怜发现他连眨眼的频率都如钟表指针一样稳定,瞳孔放大缩小,像是要把世怜的样子印在脑子里。

“触手才刚长出来,细细软软的好可爱。所以才用脚踢吗?不过瞄准后脑有点狠心啊,从哪里学来的?”

流恩让世怜坐在自己的臂弯上,单手将她抱起,用手摸着她的触手。皮质手套覆盖下骨节分明的手指环套住触手上下来回抚摸,温柔地揉捏。世怜浑身起了一阵鸡皮疙瘩。

就连蕾拉都没摸过她的触手。

世怜偷瞄流恩刚刚打飞自己的触手,大概有自己的四倍粗,表面有着狰狞的突起。自己的触手在他面前就是雨后从土里爬出来的小蚯蚓。

世怜抬头看向流恩的脸,他鼻梁和眼角的锐利线条让她紧张。

“不准伤害我妈妈。”她的声音微颤。

流恩爽快地松开刀,哄孩子般颠了颠世怜,似乎是在安慰她。

“刚见面就是命令的语气吗?算了。你妈妈把你关在家里,你一定很无聊吧。明明一直被监禁在家里,却被人诬陷是凶手,真是太可怜了。你妈妈连自己都保护不了,也保护不了你。但是,你和我走的话,一切都能解决。放心,你永远都是她的女儿。我们只是为了你们好,把你接去住而已。”

流恩抱着世怜,让她的视线和自己齐平。面对流恩诚恳的视线,世怜逃避般看向了蕾拉。

“世怜,世怜,不要走,不要丢下妈妈……”

蕾拉瘦如白骨的双手抓扯自己的头发,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瞪着世怜。泪水宣泄她的苦恨,咒骂的嘴边喷出的口水让她显得更加狼狈。她扑跪在地上,向世怜爬去,用那双抚育又监禁她的双手去挽留她。

世怜下意识地缩起了脚。蕾拉的眼睛瞪得更大了,比骷髅空洞的双眼还要不具生气。

流恩偏头,炫耀似的蹭了蹭世怜的脑袋,他的触手包裹在世怜身前,如一道铁壁挡在母女之间。

“我在妈妈身边,只会让妈妈更不正常。妈妈为我操劳太多,只要我离开,从今往后妈妈就可以为自己而活,那样妈妈才会更幸福。”世怜颤抖着说道。

这不是谎话,她的确是这样想的。但是这话对于她的私心来说,实在太过冠冕堂皇。

想逃离。

不再做一个被监禁在妈妈视线中的替代品。

“啊啊啊啊啊——!!!!!!!!”

蕾拉抱着头蜷缩在地上,惨叫声凄厉到附近家养的动物们惊恐地叫了起来。

“你能保证我妈妈以后不会被那些人欺负吗?”世怜的手揪住流恩的衣领。

“当然。”流恩点点头,左脚向后一步,如同跳舞一般优雅地转身向后。

双脚腾空的世怜不得不双手环住流恩的脖子保持平衡。她看见流恩的嘴角抽搐了一样,但很快恢复成游刃有余的笑容。

流恩的身后,黑色触手如莲花绽开,每一根都逐渐变得粗壮狰狞,在地面投下巨大而凶恶的影子。围观的螂人们都没笼罩在阴影之下,他们之中甚至有人吓得摔倒在地。

“这位母亲说她的女儿昨晚一直在房间里。你们,谁有异议?”

流恩的声音平和带着笑意,但螂人们却吓得不敢吱声。

“那么就不要再打扰她了,好吗?”

阴影下,流恩的笑容让人脊背发凉。螂人们纷纷点头,不敢直视。

流恩对身边的纳西瑟斯使了个眼色,纳西瑟斯挥动起手臂,萤火虫般的绿光点从斗篷里飞舞出来。

世怜终究是担心蕾拉,她探身想再看蕾拉一眼,却被流恩按住了脑袋。

“乖,传送的时候不要乱动。”

“妈妈,再见。”

无法实现的约定,是世怜留给蕾拉最后的记忆。

世怜再睁开眼睛时,自己已经在一座石堡的大厅之中,且保持着紧紧抱住流恩脖子的姿势坐在他的臂弯上。

“好轻,你妈妈明明那么宠爱你,怎么还那么瘦?”流恩又单手颠了颠世怜。

“螂人能获得的食物总归也就那些。你在这里住太久,都忘记了吗?”

一个高挑纤细的半神从楼梯走下,他过腰的长发近乎黑色,只有光照到的地方泛着红光。世怜稀奇地张望,这头发一定比高级的绸缎都漂亮。虽然自己并未见过绸缎,甚至连除长发的男螂人也是第一次见。这头发,干活一定很麻烦。

话说他怎么上厕所啊……

流恩摇晃世怜:“嘿!怎么,看呆了?”

世怜这才反应过来,羞红了脸,从流恩的怀里跳下来。

“快打招呼!你怎么没礼貌?快叫人!”

蕾拉的声音突然在世怜的脑海中响起。脐带未断,妈妈的视线仍然紧紧束缚自己。

“你好,我叫世怜。”世怜赶紧抬头打招呼。

刚刚对那个半神见面就是一脚,再装好孩子也来不及了。但世怜还是会按照蕾拉所灌输的那样行动。

就像八音盒只会按音筒的突起演奏,盒中跳舞的蜡人女孩永远只会跳同一支舞。

长发的半神弯下身平视世怜,笑靥温柔,春日泉水一般柔和地说:“你好,我是沧弥。”

柔美似女性,甚至比世怜见过所有的女螂人都美。下垂的眉眼却很哀伤,眼下的两颗并排的两颗痣恍惚间会被错看成眼泪。

突然有什么重物压在世怜的头顶,原来是流恩把手臂搁在了她的头上。

高度正好吗……世怜希望自己还能再长高,虽然再过不久自己就要成年了。

“我是流恩,以后叫我哥哥好不好?”流恩笑眯了眼睛,揉乱世怜的头发,又帮她一点一点理顺。

感觉这个人把自己当成了小猫小狗,世怜在心里吐槽。

哥哥,对于螂人只是对稍微年长的男性的称呼,也不怎么用。但如果是“家族”的话,就不一样了。世怜觉得有些新奇,就点了点头。

“那来叫一声,来。叫了待会儿有惊喜。”流恩兴奋地指着自己的脸。

这不就是,对着小狗训练握手,成功了就给吃块肉的操作吗?

世怜困惑地看着流恩,犹豫不决。

这时,沧弥轻轻地牵起了世怜的手:“先去换件舒服的衣服,还得见家主呢。”

和总是一把抓紧世怜的手强行拖来拽去的蕾拉不同,沧弥的手只是轻轻勾着世怜的手指,引导她向内走去。

好像,住在这里也挺好的。

世怜的心中有了一丝振奋和期待,她天真地以为,她终于要走出牢笼了。

“等等。”

毫无感情的声音响起。老旧的木门开关时都能发出更加有抑扬顿挫的声音。

“今后,世怜不会去中枢统一上课。家族的成员都由纳西瑟斯前往领地授课。”

世怜点点头,她知道这件事。

“那么,现在开始第一堂课。”

纳西瑟斯突然开始松开长袍,面无表情地将厚重的长袍敞开,。

“啊?嗯?啊?”世怜不知所措地用手捂住眼睛。

不论季节一直穿着长袍,用大兜帽遮住脸的纳西瑟斯,竟然在大庭广众之下掀开了衣服。

流恩拉开了世怜遮住眼睛的手,给她一个意义深远的微笑。而沧弥刚刚还很轻柔的手此时紧紧握住了世怜。

是在安抚吗?还是……

世怜看向纳西瑟斯,顿时被眼前的景象惊住了。

锁骨之下,没有皮肉,只有骨架,骨头光滑如白瓷。透明的树藤缠绕在上面,其中流淌着白日星辰般流光溢彩的乳色液体,经历各个器官,一直通往中心的“心脏”。那大概是器官的东西,模样类似钟表,由许多精妙的银色和金色齿轮组成,内部可以看见乳色的液体在旋转摇晃。心脏之下,是一个来回摆动的钟摆,每一次摆渡都牵扯树藤,让人担心一晃就会扯断了。

世怜倒吸了一口气,空气中弥漫着熟烂水果的香气,带着些许醉意,让世怜眩晕。钟摆上刻着支配者的图腾和不明的文字,吸引世怜的目光,视线左右转动。世怜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心和满足,仿佛在一个湿润的巢穴中,被温暖的液体包裹着。

就像很久很久以前,人类胎儿在母亲子宫中一样惬意。

“这片大陆的人犯下不可饶恕的罪过。因此,被原来的神明诅咒剥夺了生育的能力,沦为螂人。地母神和支配者大人,作为凌驾于生命之上的神,怜悯螂人,将自己的孩子赠与螂人。”

世怜双眼无神,随着纳西瑟斯钟表打点般的诵读,不明的咒文刻入她的眼中。

“你是神的宠儿。你被赋予天职。你将获得创造生命的能力和权力。前一位神明诅咒剥夺了这片大陆上的男女生育的能力,支配者大人为了将这个能力重新赋予给人,只能用与原来相反的方式——由男性受孕。创造生命即行神之事。男性半神的身体都将为你所有,为你所用。当你完成使命,支配者身旁会有你的一席之地。”

沧弥的手越抓越紧,世怜的手已经发红,但她仍旧没有反应,连眼睛都不曾眨过。不明的咒文一圈又一圈地刻进她赤红的眼中。

“怀孕这份殊荣本属于女性。因此男性受孕将更加艰辛,他们绝大部分会在生产时经历巨大痛苦。但是为种族繁衍后代,是无上殊荣,他们勇猛无畏,在生产后,纳西瑟斯便会将他们带到地母神身旁。”

世怜的眼睛挣扎地离开钟摆,嘴唇微微张开,牙齿打颤,说道:“孩子不是地母神生的吗?”

纳西瑟斯的眉毛微微向上抬了一下,这是世怜第一次看见他有反应。沧弥下意识把世怜往后拉了一下。

“现在出生的孩子,全部是半神的功劳。为此而感到光荣吧。”

纳西瑟斯说完,便用长袍再次遮盖了自己的身体。

奶白色的微光退去,世怜僵硬的身体瘫软下来,被沧弥和流恩扶住。

“你是我见过唯一一个能在第一次授课时说话的人。”沧弥抚着世怜的背帮她顺气。

流恩有些戏谑地说道:“因为你头一次见女半神经历授课吧。虽然我也是。这可是除了家主以外唯一一个女半神。”

“啊?”世怜不禁疑惑出声。

就两个?

“对啊,所以家主特意让我一起去。男孩可都是纳西瑟斯单独去的。她现在肯定等不及了,来,去换衣服!”流恩故意皱着眉头装可怜,拉起世怜就快步走起来。

沧弥跟在后面叹气:“你走慢点,她跟不上。”

世怜小跑着跟在流恩后面,脑子里浮现出奶狗被主人拉着跑的画面。

该死,一定要长高,世怜咬牙切齿地定下目标。

沧弥给世怜换上了全白的丝绸裙子,非常朴素但柔软,还有一股香香的味道。尽管蕾拉竭尽全力让世怜穿得好,但也顶多是干净整洁而已。

“有蝴蝶。”世怜拎起裙摆,看见上面精细的刺绣。两只小粉蝶翩翩飞舞,十分可爱。谈不上喜欢,但是这高级程度已经足以让世怜兴奋了。

沧弥梳着世怜的头发,粉白渐变的头发被梳理得整整齐齐,但是留了几搓前发在额前。

蕾拉总是爱把头发梳成很紧的马尾,额头都梳得光光的,世怜很讨厌那样。她总是被别的螂人孩子嘲笑秃头。

“如果沧弥是我妈妈就好了。”世怜不小心说漏了嘴。

沧弥愣了一下:“但是我是男性。”

但是按照纳西瑟斯的说法,生孩子的是你啊,世怜偷偷想着。

“那哥哥做妈妈吧?”流恩也换好了衣服,同样是一身白色,舒适的衬衫和裤子,但他的身体线条还是惹人注目。

世怜坚信他如果去劳作的话,胸前扣子或裆总得开一个,或者同时爆开,一定很壮观。

“你自己先决定要当哪一个,别把世怜搞糊涂了。”沧弥无奈地说道。

“世怜觉得哪个好?世怜好像很听妈妈话,那我就做妈妈好不好?”流恩坐在椅子上,单手撑着下巴,笑眯眯地问道。

世怜上下打量流恩。啊,妈妈说过不能上下打量人。但是……

世怜决定实话实说:“流恩的胸和屁股比我家那边的女螂人的都大,腰也很细。但就因为这样,做我妈妈,感觉有些奇怪。”

沧弥和流恩一时语塞,然后两人都大笑起来。

沧弥用手遮住嘴笑得浑身发抖,流恩则是笑到拍了拍自己的膝盖。

“是家主会喜欢的类型。但是别人就不一定了。总之先带去给她看看吧。”流恩平复了下呼吸起身。

世怜顿时紧张起来:“可是刚刚纳西瑟斯讲的话,我大部分没听懂,怎么办?”

“没关系,她不在意,这世上大部分事情她都不在意。只不过……”沧弥的语气变得严肃,“刚刚你说‘我家那边’,这是不对的。你的家在这里。”

无法理解,不能赞同。

但是蕾拉一直以来的教育让世怜在被指责时第一反应是认错,任何理由都是借口。

“对不起。”世怜沮丧地低头。

流恩的大手摸了摸世怜的脑袋:“好孩子,万幸,你是个好孩子。”

温暖而踏实的抚摸,让世怜有了一点安全感。

只是她不明白,为什么流恩一直戴着手套,而且刚才也换了衣服和手套。如果又说错话就不好了,世怜决定以后再问。

世怜被沧弥和流恩领着,穿过长长的走廊和回转石阶楼梯。

明明是向前走,窗外的风景却也在向前。明明在上楼梯,却离天空越来越远。

这座石堡究竟是什么构造?

空气中弥漫着潮湿而沉闷的气息,只有三人的脚步声回荡在走廊。

直到一个房间门口,两人停下脚步,世怜从他们身后探头看。

房间门口,一个粉色头发的少年抱着膝盖蹲在地上,他把脸埋在膝盖上,看起来和世怜差不多大。等他们走近后,这孩子抬起糊满了涕泪的脸,抽抽搭搭地说道:“他,他们把我,赶出来了。呜呜哇啊啊!!”

“哦哦,好可怜,不哭不哭。”沧弥敷衍地扶起那少年,结果他嘴一撇哭得更委屈了。

只见他浑身颤抖,手指用力成鸟爪状,已经到了歇斯底里的地步。

男孩留着女孩子似的妹妹头,如果是在微笑和撒娇的话,会比世怜更像个可爱的女孩吧。但他现在已经哭到呼吸不畅,剧烈地咳嗽,讨人怜的娃娃脸痛苦得皱了起来。

“没关系吧?”世怜担心地问道。

流恩抓住世怜的肩膀,力气之大,让世怜无法靠近少年。

“你不用管鸣海,他就是这样的。既然鸣海被关在外面,这就说明……”流恩的手捂住世怜的耳朵,“对世怜来说可能过于刺激,先不要听哦。”

沧弥无奈地对流恩苦笑,鸣海紧抱他的腰,眼泪鼻涕都擦在他胸前的衣服上。

世怜的耳朵被紧紧捂住,只能听见自己心跳和呼吸的声音。她感到前所未有的紧张,房内的是什么样的人,会是比蕾拉更加疯狂的女性吗?

世怜看见沧弥敲了敲门。

听不到外界的任何声音,似乎这世上一切都在旁观任人摆布的自己。

流恩的手很大,包裹世怜的耳朵,手指轻轻揉按世怜还未退去婴儿肥的脸颊。世怜抬头仰视着他,流恩给予她一个让人安心的温暖笑容。

打开门的瞬间,鸣海一个健步冲了进去,沧弥的手拦了个空。

世怜看见房间内布置着典雅的家具,床头柜上甚至摆放着鲜花。巨大到可以玩蹦床的床上,厚重的床幔遮掩得严严实实。房间里不见人影。

鸣海一把拉开床幔,往床上蹦了上去。

“惠漓—!”鸣海大喊着扑向躺在床上的人,却被床上另一人一脚踢了出来。

鸣海在地上滚了一圈,一脸懵地看着床上的两人,然后肩膀开始颤抖,眼泪涌上眼眶,红润的嘴唇张开。

完蛋,又要开始了。

踢人的那位从床上下来,单手捂住了鸣海的嘴,手法粗暴到把鸣海按倒,头“咚”地撞在地板。

世怜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这是一个女半神,她全身一丝不挂,却仿佛理所当然一般毫无羞耻之意。她半跪在地,一手捂住鸣海的嘴,一手随意地将自己的头发缕到耳后。

阳光透过窗户射入房间,女半神的赤红乱发如同熊熊燃烧的火焰。令人畏惧,却忍不住靠近,飞蛾扑火一般,希望那红发落在自己脸边。凌冽如刀刃的眼睛,眼眸比太阳更炙热。她轻蔑地笑着,看鸣海不断地挺腰,蹬腿挣扎。

眼泪从鸣海的眼中无声落下。女半神终于松开了手,抚摸鸣海的脸颊,顺便把手心的口水擦在他脸上。鸣海抿嘴,默默地一路爬到床上。

床上的男半神伸出双手迎接鸣海,抱紧他,在他耳边轻声安慰。面色憔悴也掩盖不了的他的美,反而多了一分特殊的气质,就像一座烈日下快要融尽的冰雕。长发披散在枕头,和枯萎腐烂的红玫瑰同样颜色的头发,蛛丝一般布满了床。他瘦到让人担心鸣海的拥抱会不会夹碎他的骨头。

人一旦知道某样事物的存在是短暂的,就会更加渴望,更加长久地凝视它。世怜忍不住好奇盯着床幔内的男半神,如同直视日环食。

沧弥头疼似的扶额,挥挥手让流恩松开捂住世怜耳朵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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