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以前没关注过这些细节,现在才发现,喻幸还真的是好细心。
庞贝拿了碘伏和烫伤药,以及一截纱布、一卷胶带。
为了便于上药,她蹲在沙发跟前,准备替喻幸先消毒。
喻幸胳膊搁在膝盖上,微俯身,低下头打量着膝前为他上药的庞贝。
庞贝感受到来自于他的异样目光, 抬头看着他,手上动作也顿住了,问他:“干什么这么看着我?”
喻幸眨着眼,浅色的眸子,说不出的深沉晦暗,忽亮起一点光,说:“还是第一次这么看你,从上往下。”
庞贝轻笑,奇奇怪怪,这个视角有什么稀奇的。
庞贝很紧张地说了一句:“我要开始上药了。”
像是士兵开战之前,同敌人宣布一声“我要开|枪了”。
喻幸忍不住问:“你会上药吗?”
庞贝给自己上药当然没问题,但是也没给别人上过药,拿捏不好力度,被喻幸一问,更不知道怎么下手。
“行了,你闭嘴吧。”
“……”
庞贝用碘伏棉签沾湿,颤抖着涂在喻幸指腹上,离得这么近,她才看清楚,都烫掉了一层皮,隐隐见肉。
这感觉,就像是亲眼看到别人的指甲盖被取掉,自己也跟着疼似的,她心口 一揪,颤抖着给喻幸上药。
喻幸见庞贝太紧张,平静地告诉她:“没那么疼的。”
庞贝大着胆子,给喻幸涂上碘伏,又往他伤口涂烫伤的药膏。
整个过程,他当真没有一点疼痛的反应,就像他说的,没那么疼似的。
庞贝给喻幸包扎上纱布,才松了一口气,如蒙大赦地坐在沙发上,问他:“喻幸,你真不怕疼,还是强忍着?”
“有区别吗?”喻幸拿起剧本,等着帮庞贝的忙,可庞贝没有急着跟他说具体要怎么做,而是问他:“明天是你爸的忌日,你想回玉川吗?”
“不回。”喻幸又说:“以前都不回,现在更没必要回。”
庞贝问:“你在恨你爸爸?”
喻幸沉默了。
庞贝拿起手机,一下又一下地按动解锁键,像一个玩弄点灯开关的小孩子。
喻幸在轻微的按键声里,回答她:“不恨。”稍顿一瞬,继续说:“但也仅仅只是不恨而已。”
父亲当着他的面喝药死去,尽管他后来才知道,父亲是因为病得太痛苦,急求一个解脱,可在那之前,他无法理解父亲的行为。
那种恐慌与茫然的情绪,像一团巨大的阴影笼罩着他的童年,每当有快乐的事情发生,阴影就会不动声色移动过来,剥夺他所有的乐趣。
而当有更难过的事情发生,这团阴影就趁机滋生出更多的阴暗部分,重新攒成更巨大的一团黑影,密布在他童年的每一寸光阴之中。
喻幸记忆里关于父亲的事太少了,父亲死的时候,是他们见的最后一面,也是最令他深刻的回忆。
谈父爱,谈不上。
谈恨,因爱才生恨,所以也没有。
一切止步于此。
庞贝轻声地问:“奶奶说,你每到这时候,就睡不太好。”
喻幸说得很理智客观:“已经成为生理层面的疾病,我也无法攻克。”
他心里已经不常记起病的根源所在,他说:“可能就是每年这个时候,习惯了失眠。”
好平静的语气,好平淡的陈述,不需要她安慰,不需要她心疼,可庞贝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有一股淡淡的哀伤。
“你呢?”
“我……”庞贝想起庞中林,视线不由主上移,说:“我从头到尾都没有怪过我爸爸。”
庞贝想起庞中林,心口一直是又软又热的。
她爸爸真的很忙,待在家里的时间不多,但是从小到大,每一个佳节,他都如期出现在她身边。
关于父亲的记忆全是美好的,哪怕庞中林最后以那样的方式离开,她也只是觉得,她爸爸累了,她爸爸也有承受不住的时候。他已经对她尽到了一个父亲的责任,后面的路她要自己走了。
所以庞贝没怪过庞中林,只是想他,非常地想他。
“喝点酒吧。”
庞贝突然特别想喝酒,她去酒柜找酒,在一众酒之中,挑了玉川的竹酒。
庞贝还是第一次喝玉川竹酒,倒了两杯,问喻幸:“这酒什么时候拿过来的?”
“ 高予诺带来的。”喻幸说:“度数不低,少喝点。”
庞贝没听他的,一下子倒了大半杯,递给他一杯,自己一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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