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准备在商场里走一走,消耗一下多余的热量。
上下晃了两圈儿,接到了巩眉的电话。
昨晚陈玺给巩眉打电话,试探怀兮今天有没有空。怀兮那会儿就在旁边,一直给巩眉使眼色,让巩眉说自己没空,巩眉却直接把电话给了她。
怀兮又气有无奈的,去卧室关上门接的。
具体说了些什么,巩眉不太清楚。但怀兮今天下午不在家,她猜她可能是跟陈玺出去了,一直憋到现在,终于前来试探。
一开口,就打了个含糊:“怀兮,干嘛呢?”
怀兮是没有小名的。从小到大父母就只会冷冰冰地叫她怀兮。加上巩眉那严肃刻板的语气,每每一叫,简直令人胆寒,她就下意识以为自己做错事。从小就是如此。
“还能干嘛,吃饭。”怀兮应得随意,背靠在商场三层的玻璃围栏边,懒懒向后搭着胳膊,问,“妈你呢?今晚又跟徐老师出去了?”
自然而然地把皮球踢回给了巩眉。
巩眉气不打一处:“诶——”巩眉那暴烈的脾气在男人面前都从不收敛的,这会儿也顾不上身边有谁了,念叨怀兮,“你这臭丫头,管起你妈我来了?你跟谁在一块儿呢。”
怀兮没什么情绪地笑笑,懒得回答,反而敬告巩眉,“你嗓门儿小点,徐老师人那么温柔,胆子又小,我之前上学那会儿,班里同学趁他转过去写板书偷偷砸他粉笔头他都吓一跳,发火都发不出——你脾气那么暴躁,别把人吓到了。”
徐老师是怀兮高中的语文老师,是个温和儒雅,跟陈玺气质很像的一身书卷气的男人。
怀兮上高中的三年里,他跟当班主任的巩眉搭档带他们班。
徐老师的妻子在他家孩子七八岁那年就得癌去世了,这么多年来一直一个人。
以前他远远地听见巩眉喊怀兮他们班上自习,都能吓得抖一抖,怀兮以为他应该挺怕巩眉,唯恐避之不及,谁知她刚回港城的那天,巩眉说自己晚上跟几个退下来的老师联谊,很晚了,是徐老师开车送巩眉回来的。
徐老师应该是经常来她们家的,那天自然地跟着巩眉进来,见到了怀兮这个自己昔日的学生,才有点儿不好意思。
怀兮在港城的这段时间,他就不怎么来了,估计也是不好意思。
怀兮见过的男人多了,徐老师绝对对巩眉有意思。想都不用想。
徐老师不来的这阵子,巩眉这个平时十分怕麻烦的社交生活的人,天天换着法子约和徐老师同批退休的一帮老师们聚会。野炊,跳交际舞,或者搞个什么内部的插花书法比赛,样样不落。
徐老师除了在书法方面颇有造诣,能写一手漂亮的好板书外,钟爱摆弄花花草草,怀兮上学那会儿所有同学们都知道他办公室一窗台的绿萝和君子兰。
巩眉可向来不喜欢养花养草。怀兮这次回家,却发现阳台上摆满了大大小小的花盆,什么除虫剂,营养剂这种挺专业的东西也一应俱全。
“得,你可别说我了,相亲这么多天到底有没有看上的?”巩眉似乎是稍稍避开了别人,问她,“你都二十七了,别成天不当回事,要求那么高,没人能入你法眼?”
怀兮倒是跟巩眉提过黎佳音不婚主义的事儿,巩眉想起这事儿就挺紧张:“我跟你说,你可别跟着小黎学坏了啊,女孩子怎么能不结婚呢。”
自小目睹父母这段失败的婚姻,怀兮对婚姻的态度其实也是兴致乏乏,但不至于到坚定不移地不想结婚的地步。
“不结婚就是坏啦?”怀兮无奈,半开起玩笑,“那你跟我爸离婚这么多年你不结婚,你不是坏到极点了?”
巩眉拔高声调:“哎!怀兮——你居然敢说你妈。皮痒了?”
“我说实话好吗,”怀兮不吐不快,“你看人家徐老师对你多上心,大晚上把你当个小姑娘似的送你回家,我在外地心疼不了你,有人替我心疼你呢。”
巩眉沉默一下,提了口气正准备说话,却立刻被怀兮截了胡:“徐老师人挺好,你们就凑合过呗。”
其实从前也有类似徐老师的男人出现,对巩眉展开热烈追求,处处体贴,无微不至,对怀兮也不错。
但巩眉或许那时碍于怀兮还小,父母离婚当年瞒着怀兮就伤她很深了,总觉得自私地重组家庭会更让她难过,于是也就不了了之。
这些怀兮都明白。
而巩眉一直以来都对怀兴炜多有怨怼,总觉得男人出轨,跟自己离婚的缘由所在,是自己失去了作为女人的魅力,长时间活在这样的自怨自艾中,渐渐地失去了自信。
怀兮记得,还小的时候,巩眉就不怎么化妆了,有点儿跟自己过不去似的。
这些怀兮也都看在眼里。
她的少女时代,五官渐渐长开了,就总有人长辈夸她长得漂亮,她就总说,是妈妈长得漂亮,妈妈比很多阿姨都漂亮,所以才把她生得这么好看。
怀兮说这话时,总是看着巩眉说的。
是想给妈妈一些自信,暗示她比很多阿姨,比怀兴炜新找的那个阿姨都漂亮。
只不过她那时太小,巩眉并不把她的话放在心上。
“而且我这次去港城,了解到,之前不是我爸出轨,”怀兮稍放低了声音,“就是跟周阿姨碰见了,闪婚了。就这么简单。是在你们离婚之后发生的事。”
巩眉默了几秒,好像想明白了什么事,要发火:“——你从港城回来的?不是上海?”
“嗯,我不是说了我回我原来的公司了么。”
“你在上海跟他们签合同不行?非要去港城?给你爸过生日去了吧,小白眼狼。”
“……还有点别的事儿啊,”怀兮听着巩眉又要发火,有些烦躁了,赶紧说,“我跟你说徐老师的事儿呢你老跟我扯这些干嘛?我的意思是我现在长大了,你不要总是考虑我,我爸这些年过的可是很滋润呢,你现在退休了不忙了,我也有自己工作了,你也该有点儿自己的生活了,行吗?人家根本没把你当回事,你干嘛不自己好好活?”
巩眉又要说话,怀兮气儿都没喘匀,立刻说:“我就是希望,你能放下我爸——世界上好男人多的是,我希望你后半生幸福快乐——你让我相亲我也去了,我肯定以后是要结婚的,别说结了婚了,就是现在工作不在本地,有的事也很难照顾上你,我怕你一个人孤独,所以希望有人能替我对你好,替我好好照顾你,我希望你幸福快乐,知道吗?”
一口气说下来,怀兮才重重喘了口气,烦躁地转过身,改为向前趴在玻璃围栏上,望着下方来来往往的行人穿梭在商场中。
从那天对巩眉说出一句“妈妈我想你”后,她就发现,所谓的觉得难以启齿的话,只是自己觉得而已。
说出来并没有那么难。
在爱的人面前表达自己,也并没有那么难。
在港城经历过几天几夜的醉生梦死,刚回南城那天,她一个人回到家,满室沉寂的黑暗,巩眉不在家,她整个人一瞬间,特别的孤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