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好像是只记得她的长相,并不记得名字了,犹豫了很久,都没对她直呼大名。就这么出了一声。
黎佳音回头。
“怀兮感冒了,有点严重。”
程宴北的嗓音徐徐淡淡,混着小雨淅淅沥沥地击打在黎佳音手里伞面的声音,有几分失真。
黎佳音仔细辩听一下,他的确谈及了怀兮的私人状况。
他语气轻缓,透出实实切切的关怀。黎佳音一个恍然,还以为他在说:我重新喜欢上了怀兮,有点严重。
程宴北看着黎佳音表情明显多了几分讶异,打开了话题,他便直截了当,也毫不遮掩地说:“我给她买了点药,刚托人给她送过去。”
黎佳音对他们的现状更是不解,眉心轻拧起,动了动唇:
“……”
“买了掺糖浆的,”他笑了笑,直看着黎佳音,最后嘱咐,“麻烦监督她吃。吃完了让她打电话给我。”
说罢,便轻慢收回目光,抬脚离开了。
一句话信息量很足,却炸得黎佳音头皮发麻。她全然愣在这里,也就短短一分钟不到的时间,她没说出半个字。
却是见他片叶不沾身地走了。身影没入雨幕,渐远。
记得以前上大学那会儿,有次怀兮大冬天参加学校社团活动,得了重感冒。
怀兮病了一直不怎么爱吃药,原因不为别的,就是怕苦,非得就着润嗓子的急支糖浆,枇杷露什么的比较甜的,才能吃下去。
每次感冒能扛一阵就扛一阵,总说什么感冒吃药七天好,不吃药一周就能痊愈。
程宴北那天要参加校级的一个辩论赛,赶着中午紧促的两个小时,从港东坐了一个多小时的车过来看怀兮。
可能时间实在不够了,那天正好是港西财经有大型考试,半封校,他没赶得上进去看怀兮,正好碰见了黎佳音,就托黎佳音将他买的药带给怀兮,还像刚才一样嘱咐她,让怀兮吃了药给他打电话。
黎佳音那时候还奇怪,吃药哪有就着糖浆吃的,又不是小孩子。
后面一想,那些年,他的确将她宠成了个孩子。
什么都惯着。
怀兮性子烈,真性情,容易得罪人,听说以前上高中时就受了一年多欺负。
大学混社团也不例外,其实有时也并非她的错,她就是这样爱憎分明的性格,在大学这个已然是小社会,人人都带起了面具的人堆堆里不好混得开而已。
心情稍微一不好,程宴北就从港东那么老远过来,陪一陪她。怀兮见到他才会收敛一些脾气。
不是因为怕他,是因为他惯着她。
怀兮不是那种有人惯着就无法无天的女孩子,反而知道收敛。
他们的学校在城市两头,连接彼此的纽带就是一条冗长的,长至一个半小时,需要倒三次的地铁线。
怀兮也经常沿着这条线过去找他。
就是这么一条路,贯穿了他们之间的四年。
朋友们都开她玩笑,说明明在一个城市,却像谈成了异地恋——但这话的背后,也不无羡慕。
有时怀兮留宿在港东那边,或是程宴北过来,他们晚上出去过夜,黎佳音还得哄着其他几个酸溜溜的室友,帮怀兮跟宿管老师或者辅导员撒谎。
就是那天怀兮重感冒,明明他那么远过来特意买一趟药,要黎佳音监督着怀兮吃掉,算是最极致的极致了。
大家的生活都很忙,交通还那么不方便。
那晚他那边辩论赛结束后,却又坐了那么久的车又过来了,带怀兮去医院打针,陪了她一晚上。
听说他第二天一早还有比赛,次日天没大亮就又坐车回去。怀兮那晚还有药物反应,犯呕吐夏目,他半夜都没合眼。
所有人都以为他们能从校服到婚纱,可是没有。
年少时太过轰轰烈烈的感情,几乎注定要以无疾而终结尾。
他们也不例外。
怀兮这些年谈了不少男朋友,但好像没再把谁当成过第二个程宴北,争分夺秒地坚强,成熟了起来,凡是能亲力亲为的绝不依赖别人。
她也学会了爱惜自己,黎佳音昨天听她说她感冒了,她还说她已经买了药吃了。
不让任何人为她操半分心。
怀兮也没有再像依赖程宴北一样依赖过谁。
跟谁分手,也没有像当初跟程宴北分手时那样的不甘心与意难平,偏偏要轰轰烈烈地将自己燃烧殆尽,把他们彼此之间最后的一丝体面都耗尽,互相伤害到片甲不留。
没有过。
黎佳音刚要问来来往往的工作人员怀兮在哪儿,一辆保姆车的车门就打开了。
怀兮一抬眼,先看到了她。虽脸色苍白着,却是报以十二分的笑容,惊讶地喊了一声:“哎,你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
怀兮手里拎着个塑料袋儿,里面瓶瓶罐罐的药。还有一瓶治嗓子的糖浆。
跟那年的那个冬天,程宴北代黎佳音交给她的药,好像一模一样。
没有谁的拥抱,谁的搀扶,怀兮走得小心翼翼的,扶着车门,准备下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