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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那些,我没有讨厌你。”
说完这句话,浮泽就消失在时崤怀里。时崤捡起膝盖上的外衣,只能摸到上头残留的体温,但也很快就被他冰冷的指尖稀释掉了。
这是他与浮泽第三次离别。
第一次是因为他的傲慢与无知,第二次是不得已的放手,这一次……
时崤低头深深地嗅闻手里的衣物,那上头留下了一点浮泽的气味,还能陪他度过一段等待的日夜。
这一次不是离别,他只是必须要让浮泽自己走到他的身边。只有那样,浮泽才会真正接受他,放心接过他递上去的绳柄。
这条绳是他的痴迷与爱意,而绳的另一头,栓在了他的脖子上。
时崤对着空荡荡的屋子轻轻叫了几声“阿浮”。
从前他的爱是高高在上的,充满了占有与掠夺,随心所欲地做了许多让浮泽害怕的事情。后来……后来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起,浮泽趴在他胸膛上流的泪,全都悄悄渗进了他的鬼体,把他的心腐蚀了个对穿,单方面的索取就再也没有办法填补这个空缺了。
刚发现这个空缺的时候,心里莫名的焦躁,于是强行把混沌丹放进浮泽的体内。通过混沌丹,他窥见了仙君的全部心情,有恐惧、有不安、有痛苦,唯独没有他想要的,哪怕半点的亲近。
这段关系或许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变的,从傲慢到卑微,是爱意与本性的拉扯。浮泽总是在害怕,眼神怯怯的、身体软软的,时崤只是多看一眼,就很难再舍得逼迫他了。
一步退,步步退,退到最后,甚至心甘情愿用自己来换取他的周全。
嘴上说着不在意,其实心底里不知不觉渴望起得到浮泽的爱,这种渴望悄悄在土里生根发芽,直到浮泽归还了混沌丹,转世到人间再度成为懵懂弱小的人类时,爆发到了顶峰。
浮泽能不顾自己安危把混沌丹送回到他身边,那也一定是能够爱他的。
他可是时崤。
但也错在他的时崤,活着的时候征战沙场,死了之后统领鬼府,他天生就会掠夺与抢占,却从来没有学过如何去求得一份爱。
最开始,依然是循着本能把浮泽拘禁在身边,不愿让他与其他任何人类接触,时崤极尽所能地对他好,与他拥抱、接吻、做爱,以为霸占了浮泽的十世,就能让对方再也离不开自己。
但浮泽不开心。他一无所知,也不抗拒时崤,却依然向往着回到人类之间,向往那些去虚无缥缈的社会关系。时崤心疼,也不舍得,失落地将他抱在怀里问:“若有来世,阿浮可还愿意来到我身边?”
浮泽很乖很乖,靠在他臂上,不埋怨,连句重话都没说,只回答想下山去。
于是时崤的心更软了。
再之后,他开始变着法子来到浮泽身边,拼命克制着本能里的占有欲,悄悄陪伴着浮泽度过一世又一世。每一次目睹浮泽肉身的死亡,这份爱就更深刻一分、更卑微一分,表面上是浮泽越来越依赖他,实际上却是他越来越离不开浮泽,甚至开始害怕浮泽想起从前的记忆。
好在……好在浮泽不会恨。
九世的爱终于在第十世得到了一点倾斜的情感,小世子出落到十六岁,已经与浮泽没有什么差异了,他想起了一切,却依然愿意靠到时崤的怀里,还是那么软,那么乖,时崤拥着他的手悄悄颤抖,心口中有把火在烧,烧到他不再是自己。
浮泽走了,时崤并没有太多难过,而是好好处理了人间的小家,带着对方用惯的所有物品独自回到了鬼府。说他卑鄙也好,心机也罢,这一次,他的大方放手其实一点都不真诚,他太了解浮泽了,了解他的仙君会再回来找他。
——哪怕不是因为爱,只是愧疚、怜悯,只要他对自己有任何一点的感情,就会再来的。
他连离开之际都要赖在自己怀里,怎么可能会没有感情呢?怎么可能会不来呢?
没有马上来也没关系,时崤知道他的仙君就是这样的性子,需要有一点时间做心理建设。只要浮泽再迈开半步,他就能让他再也不会离开自己身边。
时崤充满着这样的期待。
在这份期待里,他亲手在鬼府复制了一间他们的小家,他一遍遍走着从鬼门到小家的路,不让其他鬼魂靠近;想着浮泽若是走路的时候看不见,恐怕又该吓着,便又点起了很多很多的灯。
只不过,尝过了无限接近于相恋相依的生活之后,再独自回到黑暗中等待的是日子实在太过难熬了。最开始是在王座上等,后来衣服上残留的气味慢慢消失了,时崤便到小路上等。
鬼府里没有白天,在漫无止境的夜里,他花上好多天做了一条链子,皮革裁了最柔软平整的料子,链条是一个环一个环亲手连接的,他想,等到浮泽来了,要把自己和他锁在一起,让他再也不能丢下自己。
链子做好许久,浮泽还是没来。算了好多遍,才确信原来早就超出了自己预想中的时间,他又坐到鬼门边上等,在夹道上燃起更多更多的灯,生怕浮泽认不得路的方向。
', ' ')('可是浮泽依然没有来。
怎么会没有来呢?
时崤心里空落落的。
成群的黑鸦出去了好多趟,带回来的消息都是贫瘠的,仙界并没有发生什么特殊事件,三界都在有序运作中,找不到任何能够把浮泽绊住的借口。最后一只黑鸦复完命离开了,时崤没什么反应,只是低头把玩自己手中的腾角刀,过了一会儿,却突然抬手,把刀尖刺进自己的胸膛里。
浓郁的力量像瀑布一样从伤口处喷涌而出,附近的散鬼们纷纷尖叫窜逃,时崤握着刀柄斜向下一划,便在自己胸口处划出一道深长的破口,血染红了整个上身,有血珠溅到边上的火盏里,被烧出刺啦的声响。
普通的刀伤不了鬼,所以只能是腾角刀。但是有点疼。
时崤皱着眉,拉下自己的衣领,拉开伤口检查自己的胸腔。他就是想看看那里头是不是缺了什么而已,因为总感觉太空了,很难受,什么都没有缺,便又将之合上了。
腾角刀造成的伤口好得很慢很慢,时崤记得上一次,他是靠着浮泽的魂气才得以好全的,所以并不用心疗伤,每日仍痴痴地等。可是又等了许多年,久到那个伤口都自然愈合了,他的药都没有来。
浮泽为什么不来?怎么敢不来?难道十世的付出终究没有在他心里留下一点点感情?
……难道那些相处,又是他妥协的做戏吗?
时崤突然就生气了。
他跑到自己布置的小房间里,对着熟悉的布景,对着留有浮泽痕迹的家具自渎,压着声音,一遍又一遍亲昵地叫着“阿浮”,放任滔天的思念把他淹没,再把精液射进浮泽用过的杯子里。
发泄后,思念又变成了痛,他竟然也会伤心,对着杯子道歉,对着床褥道歉,对着远在仙界的浮泽道歉。怕浮泽闻到这些污秽味道,便再一次划开胸膛,让血液清洗满屋的罪恶。
上一道伤口还没好全,肉是嫩的,再被划开第二次,就疼得厉害。时崤闭着眼,又把那道伤口撕大了一点,痛到站不稳了,坐在地上,想的依然是浮泽。
这样的伤口,总该让浮泽愧疚了。只要他愧疚,就会来了。
康沅察觉到危险,赶来劝过几句,话里话外无非是提醒时崤小心魔化,步圭风后尘。时崤瞥了他一眼,忽然就笑起来了,问:“如果真的魔化了,你说他会不会来鬼府押我去蛮荒呢?”
康沅无语:“到时怕是天帝也难制得住您。”
康沅走了,时崤还坐在一汪血迹里,隐约感觉到冷,比死在迷茫雪崖下时还要冷。
还是没有等到浮泽,他抽空去了人间一趟,在北域积雪压了许多许多年的厚厚冰层中,找到了自己的尸身。还算好看,不至于摔到四分五裂,时崤直接用术法把身体取了出来,仔细看了看,突然想起自己不是摔死的。那时有一身盔甲护着,摔下来的时候意识还清醒,是因为内脏受了伤,动不了,才在崖下慢慢冻死的。
难怪会这么冷。
他带着尸体离开了北疆,到四季如春的西南走了一遭,那儿的江河脉络全都是曾经浮泽江的分支,他选了其中一条深而窄的小河,把尚未化冻的尸身沉进河底,就好像在另一个意义上与浮泽永远待在一起。
但回到鬼府,真正的浮泽依然没来。
胸口的伤仍然还没愈合,时崤不等了,开始积极疗起伤来。他把小路上的烛火都灭掉了,鬼府又回归了最幽深的黑暗;亲手打造的链子从两个皮圈改为单个,另一头嵌入到石壁里;小屋的门被施加了一层又一层的禁术,纯正的浓郁的鬼气将房间包裹在内,等待房客的到来。
他们总要在一起的,浮泽的心真的这么硬,那就收回自己给他的选择权就是了。
怒火与兴奋交织,时崤一面规划着见到浮泽后要如何施加惩罚,一面日夜不断地关着自己疗伤。因为与尸体建立了连接,鬼力比从前更纯粹了,伤口愈合的速度很快,在康沅第十次送来待处理事务的时候,已经只剩下淡淡的疤痕。
他把浮泽穿过的那件衣服披在自己身上,嘴角没有弧度,眼神里却充满了狂热的笑意,照例问了康沅一句:“仙界近日如何?”
“一切照旧,没有异常。”康沅答。
答完,却没有马上走,还是站在原地。时崤看了他一眼,便见他满头大汗,神情极其古怪。
“来时才收到的消息,说是……有仙君要来访,两个时辰后便到。是浮泽仙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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