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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从远方来
屠户高就春桃一个孩子,麻子没有爹娘,两人成婚后,麻子成了屠户高的半个儿子,常常去帮屠户高做些活。
渐渐地,人在屠户高家住的日子越来越多,回春堂的活就很少干了。串子嘲笑说屠户高好算计,既拿了嫁女儿的钱又抢了个儿子。
小六和老本却都不介意,对小六而言,一个十七顶十个麻子,对老木而言,只要麻子过得平安幸福,他就高兴。
这一日,当麻子被屠户高和春桃搀扶进来时,老木有点不敢相信,小六皱了皱眉。
如果是串子被人打了,小六不奇怪,串子有时候会犯贱,那就是个欠抽打的货。
可麻子不同,麻子虽然长得膀大腰圆,可很讲道理,凡是总让人三分。「怎么回事?」老木问。
春桃口齿伶俐,边抹眼泪边说:「早上杀了羊后,我给人送羊血,不小心衝撞了个小姐。
我和小姐赔礼道歉了,说东西坏了我们赔,可那小姐的婢女骂我压根儿赔不起。我爹着急了,吵了几句,就打了起来,麻子哥为了保护我爹,被打伤了。」
清水镇上没有官府,唯一的规则就是强者生存。
串子听到这里,扛起药锄,一溜烟地跑了。串子小时很瘦弱,麻子一直照顾他,两人看着整天吵吵嚷嚷,其实感情比亲兄弟还好。
小六叫:「老木。」老木立即追了出去。
麻子的伤不算重,小六清理了伤口,上好药,老木和串子还没回来。小六对春桃吩咐:「你照顾麻子,我去看看。」
屠户高提起屠刀想跟着一块儿去,小六笑,「你的生意不能耽搁,去忙吧,有我和老木呢。」
十七一直跟在小六身后,小六赶到客栈时,老木正在和个黄衫女子打架。
串子在地上躺着,看到小六,委屈地说:「六哥,我可没闹事,我还没靠近她们,就被打得动不了了。」
小六瞪了他一眼,看向老木。老木明显不是黄衣女子的对手,女子像戏耍猴子一般戏弄着老木,一旁的石阶上站着一个戴着面纱的少女。
少女边看边笑,时不时点评几句:「海棠,我要看他摔连环跟头。」
海棠果然让老木在地上摔了个连环跟头,少女娇笑,拍着手道:「蹦蹦跳,我要看他像蛤蟆一样蹦蹦跳!」
老木无法控制自己的双腿,就好似有人压着他的身体,逼得他模仿着蛤蟆的样子蹦蹦跳。
少女笑得直不起身,看热闹的人也都高声哄笑。
小六挤到前面,先对少女作揖,又对海棠说:「他认输,请姑娘停手。」
海棠看向少女,少女好像什么都没听到,说道:「我要看驴打滚。」
老木在地上像驴子一般打滚,少女咯咯地娇笑,看热闹的人却不笑了。
小六郑重地说:「清水镇的规矩,无生死仇怨,认输就住手。」
少女看向小六,「我的规矩却是冒犯了我的人就要死!轩哥哥不许我伤人,我不伤人,我只看他耍杂耍。」
老木一个铁铮铮的老爷们儿,居然眼中有了泪光,对小六乞求:「杀了我!」他是轩辕的逃兵,可他逃避的只是战争,不是男人的尊严。小六动了杀意,上前几步。
老木突然不再打滚,串子赶忙跑过来扶起他,少女不满,「海棠,我让你住手了吗?」
「不是奴婢。」海棠戒备地盯着人群中的十七,慢慢后退,挡在了少女身前。
「不是你,是谁?是哪个大胆贱民?」少女想推开海棠,看清楚。
海棠紧紧抓住少女,压着声音说:「对方灵力比我高,一切等轩公子回来再说。」海棠扯着少女匆匆退进了客栈。小六看着她们的背影,微笑着说:「我在回春堂等你们。」
老木在西河街上也算是有些面子的人物,今日却当中受辱,他脸色晦暗,一言不发地钻进了屋子。小六知道这事没法安慰,只能嘱咐串子盯着点,提防老木一时想不通自尽。
小六大马金刀地坐在前堂,十七站在屋角的阴影中,小六把玩着酒杯,和平时一样唠叨:「老木、麻子、串子都觉得我是大好人,可实际上我很小时就杀了不少人了……我很久没有杀过人了,可今天我想杀了她们。」「她们是神族。」十七突然出声。
「那又怎么样?」小六眉眼间有飞扬的戾气。
十七沉默。
小六斜睨着他,「你会帮我?」
十七点了下头。
小六微笑,突然之间,觉得好似也不是那么想杀人了。
小六喝了一小壶酒,他等的人来了。
少女取下了面纱,五官一般,一双眼睛却生得十分好,好似潋滟秋水。顾盼间令五分的容貌顿时变成了八分。
她身旁的男子却十分出众,眉眼温润,气度儒雅,远观如水,近看若山,澹澹高士风姿。
男子对小六作揖行礼,「在下轩,这位是表妹阿念,婢女海棠中了公子的毒,所以特意前来,还请公子给我们解药
', ' ')('。」
小六抛玩着手上的药瓶,笑瞇瞇地说:「好啊,只要给我兄长磕个头赔罪。」
阿念不屑地瞪着小六,「让我的婢女给你兄长磕头赔罪,你们得不耐烦了吧?」
小六冷冷地看着,海棠好似很痛苦,扶着墙壁,慢慢地坐到地上。
阿念娇嗔,「轩哥哥,你看到了,是他们先来找我麻烦,我压根儿没有伤到他们,只是小小戏弄了一下,他们却不依不饶,一出手就想要我们的命。
如果我身上不是带着父……亲给的避毒珠子,我肯定也中毒了。」海棠痛得呻吟了一声,轩盯着小六,「请给解药!」
小六冷笑,「怎么?你还想强抢?那就来吧!」
「见谅!」
轩出手夺药,小六后退。
小六知道十七在他身后,只须十七帮他挡一下,他就能看出轩的灵力属性,毒倒他。可是,十七没有出手。
小六回头,看见屋角空荡荡的,十七并不在屋内。小六被轩击中,身子软软倒下。
轩没想到看似很自信的小六竟然灵力十分低微,仓促间尽力收回了灵力,「抱歉,我没想到你……」
他抱起小六,查探他的伤势,还好他本就没打算伤人,小六隻是一时气息阻塞。小六靠在轩的臂膀上,唇角慢慢地上翘,笑了起来,眼中儘是讥嘲,时候要笑尽众生。
轩愣住了。
阿念捡起地上的药瓶,餵给海棠。海棠闭目运气一瞬,说道:「是解药。」
阿念讥嘲小六,「就你这没用的样子还敢和我们作对?」
小六推开了轩,挣扎着站起,「滚!」
阿念心动手,轩拦住她:「既然毒已经解了,我们回去。」他看了小六一眼,拽着阿念往外走去。阿念回头,用嘴形对小六无声地骂:「贱民!」
小六走进后院,坐在石阶上。
十七站在了他身后。
小六微笑地看着天色慢慢暗沉,长长地叹了口气。他错了,不该去指望别人。
十七蹲在了小六身旁,把装零食的小竹篓递给小六。
小六问:「你认识他们?」
十七点了下头。
「他们是神族中世家大族的公子小姐?」
十七犹疑了一瞬,缓慢地点了下头。
「你是怕他们认出你,才躲避?还是觉得我不该招惹他们,所以你隐匿,让他们顺利取走解药?」十七低下了头。
小六抬手打翻了小竹篓,鸭脖子鸡爪子撒了一地。
小六向门外走去,十七刚要站起,「不要跟着我!」小六的命令让他只能站住。
小六走到河边,看着河水哗哗流淌。不是生气十七让轩夺走了解药,而是——当他想依靠一个人时,回头时,那人不在。
他只是生自己的气,竟然会让自己有了这种可笑的慾望。小六跳进水里,逆流向上游去,河面越来越宽,河水越来越湍急。
冰冷的河水冲刷着一切,不分昼夜,永远川流不息。
小六与水浪搏击,感受着会冲走一切的力量。笑声从空中传来,小六抬头,看见相柳閒适地坐在白羽金冠雕上,低头看着小六,「深夜捉鱼?」
相柳伸手,小六抓住了他的手,借力翻上了雕背。大雕呼啸而上,风云翻滚,小六湿衣裹身,冻得直打哆嗦。
相柳把酒葫芦扔给小六,小六忙喝了几大口,烈酒入肚,冷意去了一点。
相柳斜倚着身子,打量着他。小六酒壮狗胆,没好气地说:「看什么看?我又不是女人!」
「只有少数的神族才能拥有自己的坐骑,即使灵力不低的神第一次在坐骑背上时,也会惊慌不安,而你……太放鬆自如了!」「那又怎么样?」
「我只是越来越好奇你的过去。」
小六仰头灌酒。
「你在和谁生气?」
「要你管!」
「你又欠抽了!」
小六不吭声了。
大白雕飞到了一个葫芦形状的湖上,皓月当空,深蓝色的湖水银光粼粼,四野无声,静谧得像是锁住了时间。
小六把酒葫芦扔给相柳,站了起来,他张开双臂,迎风长啸,满头青丝飞舞张扬。
啸声尽处,他突然翻身掉下,若流星一般坠向湖面。相柳探了下身子,白雕随他意动而飞动,也坠落。
小六如美丽的蝴蝶,落进了银色的波光中,消失不见。
粼粼银光变成了一圈又一圈的涟漪,就在光影变幻最绚烂美丽时,小六像游龙一般,衝出了水面,伸手抱住了白雕的脖子,「会游水吗?咱们比比。」相柳不屑地笑。
小六说:「有本事你不要用灵力。」
相柳举起葫芦喝酒。
小六继续:「怎么?不敢和我比?」
相柳抬头赏月。
小六再接再厉:「怕输啊?不是吧?魔头九命居然胆子这么小!」
相柳终于正眼看小
', ' ')('六,「看在你在求我的份儿上,我同意,」
「我求你?」
「不是吗?」
小六头挨在白雕的脖子上,「好吧,我求你。」
相柳慢吞吞地脱了外衣,跳进水中。
小六朝着岸边奋力游去,相柳随在他身后。
湖水冰冷刺骨,小六用力地一划又一划,身子渐渐地热了,可以忘记一切,就像是回到了小时候,那么自由,那么轻鬆,那么快乐,唯一的目标就是游回岸边,多么简单。
一个多时辰后,小六游到了岸边,相柳已经坐在篝火边,把衣服都烤干了。
小六爬上岸。「你赢了,不过……」他从衣服里抓出条鱼,「我捉了条鱼,烤了吧,正好饿了。」小六真的开始烤鱼,相柳说:「你小时候应该生长在多水的地方。」
「会游水就能说明这个?」
「会游水不能说明,但游水让你快乐放鬆。你们人不停地奔跑追寻一些很虚浮的洞悉,可实际真正让你们放鬆快了的洞悉往往是你们童年时的简单拥有。」
小六吹了声响亮的口哨,「都说你是九头的妖怪,九颗脑袋一起思索果然威力非同凡响,连说的话都这么有深度。」「你不知道这个禁忌话题吗?」
小六不怕死地继续:「我真的很好奇,你说九个头怎么长呢?是横长一排,还是竖长一排?或者左右排列,左三个,右三个?
你吃饭的时候,哪个头先用?哪个头后用……」小六的嘴巴张不开了。
「呜呜……呜呜……」
相柳把烤好的鱼拿了过去,慢条斯理地吃起来,小六隻能看着。
相柳吃完鱼,打量着小六,「其实我比较爱吃人,你这样大小的正好够我每个头咬一口。」
他的手抚上了小六的脸,伏下身子,咬住了小六的脖子。
小六的神体簌簌颤抖,猛地闭上了眼睛。相柳的舌尖品嚐到了血,心内震惊过后有了几分瞭然,他慢慢地吮吸了几口,抬起头,「还敢胡说八道吗?」小六用力摇头。
相柳放开他,小六立即连滚带爬地远离了相柳。
相柳倚着白雕,朝他勾勾食指,小六不但没走过来,反而倒退了几步。相柳睨着他,含笑问:「你是想让我过去吗?」小六急忙摇头,乖乖地跑过来,爬上了雕背。
快到清水镇时,相柳一脚把小六踹下了雕背,小六毫无准备地坠入河里,被摔得七荤八素。他仰躺在水面上,看着白雕呼啸远去,隐入夜色尽头,连咒骂的力气都没有了。小六闭着眼睛,河水带着他顺流漂下。估摸着到回春堂时,他翻身朝岸边游去,湿淋淋地上了岸,一抬头看见十七站在前面。小六朝他笑笑,「还没睡啊?小心身体,早点休息。」从十七身边走过,十七跟在他身后,小六当作不知道。一直走到屋子前,十七还是跟着他,小六进了门,头未回地反手把门关上。
他赶紧脱下湿衣,随便擦了下身子,光溜溜地躲进了被子。
本该冰冷的被子却没有一丝冷意,放了熏球,熏得被窝又暖和又香软,串子和老木显然不是怎么细緻温柔的人。
小六隻是笑笑,翻了个身,呼呼大睡,疲惫的身体连梦都没做一个。
第二天,小六和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该干什么就干什么。
因为麻子在屠户高家养伤,老木虽然看上去恢復了正常,却只在院子里忙,不肯去前堂见人,所以很多活都要小六干。
幸亏十七能帮上不少忙,看病、磨药、做药丸……忙忙碌碌一天。晚上吃过饭,串子看老木进了厨房,低声问:「这事就这么算了?」
小六啃着鸭脖子,「不这么算了,你想怎么样?」
串子用脚踢着石磨,「我不甘!」
小六把鸡脖子甩到串子脸上,打得串子捂着半边脸,「我看这些年我太纵着你了,让你都不知道天高地厚了!
这世上,只要活着,就有再不公也要忍气吞声,就有再不甘也要退一步,我告诉你,就是那些王子王姬也是这么活!」
串子想起了小时的苦日子,不得不承认六哥的话很对,他们只是普通人,低头弯腰是必然的,可嘴里依旧嘟囔着顶了句:「说得和真的一样,你又不是王子王姬!」「
你个龟儿子,三天不打上房揭瓦!」小六跳了起来,提起扫帚就挥了过去,串子抱着头,撅着屁股,衝进屋子,赶紧关了门。
小六用扫帚拍着门,怒气冲冲地问:「我的话里听进去了没?」
老木站在厨房门口,说道:「小六,你的话我都听进去了,放心吧,我没事。」他关好厨房门,低着头,佝偻着腰回了自己的屋子。小六立即偃旗息鼓,把扫帚扔到墙角。
串子把窗户拉开一条缝,担忧地看向老木的屋子。
小六拍拍他脑袋,低声说:「那些人只是清水镇的过客,等他们走了,时间会淡化一切,老木会和以前一样。」串子点点头,关了窗户。
十七把装零食的小竹篓递到小六面前,小六拿了个鸡爪
', ' ')('子,十七的眼睛亮了,小六冲十七客气地笑笑,「谢谢。」十七的眼睛暗淡了。
小六一边啃鸡爪子,一边进了屋子,随便踢了一脚,门关上。
十七端着小竹篓,低垂着头,静静地站着。
六个月后,轩和阿念并没有如小六预期的一样,离开清水镇,让一切变成回忆。
串子一边锄地,一边愤愤不平地说:「六哥,那臭娘们儿和小白脸在街头开了个酒铺,我叫几个乞丐去把他们的生意坏掉吧?」
小六踹了他一脚,「你要能有本事坏掉人家生意,你就不是串子了。」
串子狠狠地把锄头砸进地里,小六呵斥,「你给我仔细点,伤了我的心的草药,我锄你!」
串子闷声说:「老木到现在连门都没出过。他们留在镇子上,你让老木怎么办?」
小六趴在木桶柄上,吃着花草琢磨,家里可不仅仅是老木不出门,十七现在也是很少出门,偶尔出门时,也会戴上半遮住面容的箬笠。
小六想不明白了,十七估计是迫不得已,不能回去,可那小白脸轩和臭娘们儿阿念看上去日子过得挺顺,怎么也赖在清水镇呢?
难道他们是相恋却不能相守,私奔出来的?身家普通的小白脸勾引了世家大族的小姐,小姐带着婢女逃出家,一对苦鸳鸯……
串子蹲到小六面前,「六哥,你想啥呢?」
小六说:「看看吧,清水镇的生意不好做,他们坚持不住,自然就关门大吉了。」
串子一想,也是。那些做酒生意的人自然会想办法排挤掉这个想分他们生意的外来户,小白脸怎么看都不像做生意的料,串子高兴起来。三个月后,串子和小六都失望了。
小白脸的酒铺子不但在清水镇站稳了脚跟,而且生意很是不错。
串子愤愤不平地说:「那些娼妓都爱俊俏哥儿,很是照顾小白脸的生意,总是打扮得花枝招展地去买酒。
那小白脸也很不要脸,每次都和娼妓眉来眼去……」小六看看依旧大门不出的老木,决定去街头的酒铺子逛逛。
小六往门外走,十七跟着他,小六说:「我要去小白脸的酒铺子,只是看看,不打架。」
十七停住脚步,小六微微一笑,踱着小步走了,可不一会儿,十七戴着箬笠追了上来。小六看了他一眼,什么都没说。
小六走进酒铺子对面的食铺,叫了两碟糕点,施施然坐下,正大光明地窥探。十七坐在了小六身后,安静得犹如不存在。
没看到阿念和海棠,估计以她们的身份,还是不乐意抛头露面、迎来送往,应该在后院。
铺子里就小白脸在忙碌,穿着平常的麻布衣裳,收钱卖酒,招呼客人,竟然和这条街没有一点违和感。
美貌的娼妓来买酒,他笑容温和,眼神清明,和招呼平常妇人没有一丝差别。那两个娼妓也是矜持地浅浅笑语,很尊重他,更爱护自己。
小六狠狠咬了口糕点,娼妓乐意照顾他的生意,并不是因为他张得俊俏,而是因为他忽视了外在,他的,娼妓的。
等生意忙完,小白脸提着一小坛酒走过来,「在下初来乍到,靠着家传的酿酒手艺讨碗饭吃,以后还请六哥多多照顾。」
小六在清水镇二十多年了,又是个医师,这条街上做生意的都叫他一声六哥,小白脸倒懂得入乡随俗。
小六嘿嘿地笑,「好啊,等你生不出儿子时来找我,我保证让她生。」
我一定让你媳妇给你生个蛋。小白脸好脾气地笑着作揖,把酒坛打开,恭敬地给小六倒了一碗,先干为敬,「以前有失礼之处,还请六哥大人大量。」
如果只是到此一游,那么自然是强龙厉害,反正打完了拍拍屁股走人。
可如果要天长日久地过日子,强龙却必须低头,遵守地头蛇定下的规矩,否则小六隔三差五地给他酒里下点药,屠户卖肉时添点料,糕点里说不定有口水……
小六看小白脸很明白,索性也不装糊涂了,「我对你们大人大量,你那媳妇不见得对我大人大量。」
小白脸说:「阿念是我表妹,还请六哥不要乱说。」
小六子微笑,并不动面前的酒,小白脸又给自己倒了一碗,干脆地喝完。
小六依旧不理他,拿起一块糕点,慢慢地吃着。
小白脸连着喝了六碗酒,看小六依旧吃着糕点,他又要给自己倒,酒坛子却空了,他立即回去又拎了一大坛,小六这才正眼看他,「让你表妹给老木道歉。」小白脸说:「我表妹的性子宁折不弯,我摆酒给老木赔罪。」
「你倒是挺护短的,宁可自己弯腰,也不让妹妹委屈自己。」
「我是兄长,她做的事情自然该我担待。」
小六低着头,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忽而笑了笑,终于端起了面前的酒碗,咕咚咕咚地喝完了酒,真心讚道:「好酒!」小白脸笑道:「请六哥以后多光顾。」
小六说:「你也不用摆酒赔罪了,就拣你的好酒送老木两坛。」
', ' ')('「好,听六哥的。」小白脸作揖,回去继续做生意。
傍晚,小白脸带着海棠来回春堂,还雇了两个挑夫,挑了二十四坛酒,从街头酒铺走到街尾医馆,解放邻居都看得一清二楚,算是给足老木面子。
海棠给老木行礼道歉,看得出来心里并不情愿,但规矩一丝没乱,不愧是世家大族出来的。
老木坐在一旁,脸色铁青,自嘲地说:「技不如人,不敢受姑娘的礼。」
小白脸让海棠先回去,自己留了下来,也没废话,拍开了一坛酒,给老木和自己各倒了一碗,先干为敬。
老木毕竟憨厚,何况得罪他的也不是小白脸,没挡住小白脸的一再敬酒,开始和小白脸喝酒。
一碗碗酒像水一般灌下,老木的话渐渐多了,竟然和小白脸行起了酒令。
老木可不是文雅人,也不识字,酒令是军队里学来的,粗俗到下流,可小白脸竟然也会。
你吆喝一句白花花的大腿,我吆喝一句红嘟嘟的小嘴,他再来一句粉嫩嫩的奶子……两人比着下流,真正喝上了。
小六和串子看得呆住,十七低着头,静静地坐着。
老木笑呵呵地逗十七:「面皮子真薄!就这么几句就耳热了?」
小六留意到十七没有迴避小白脸,看来他认识的人是那位阿念。
串子那胳膊肘捶小六,高兴地说:「老木笑了。」
小六笑瞅了小白脸一眼,是个人物啊,从女人到男人、从雅的到俗的,都搞得定,难怪能拐了大家族的小姐。
两坛子酒喝完,老木已经和小白脸称兄道弟,就差拜把子。
送小白脸出门时,还一遍遍叮嘱,回头来吃他烧的羊肉,咱爷俩再好好喝一顿。
老木和串子都喝醉了,小六忙着收拾碗筷,十七说:「我来,你休息。」
小六呵呵笑,「哪能都让你干?」
十七洗碗,小六擦洗着灶台,半晌都没有一句话。十七几次看小六,小六隻笑瞇瞇地干自己的活,偶尔碰到十七的视线,也不迴避,反而会做个鬼脸,龇牙咧嘴地笑一笑。十七洗完碗,去拿小六手里的抹布,小六不给他,「我就快完了,你先休息吧。」
十七安静地站着。
好一会儿后,十七说:「小六,你还在生气。」
「啊?」小六笑着装糊涂,「没有。老木都和人家称兄道弟了,拍着胸膛承诺把阿念当小妹,凡事让着她,我还生什么气?」十七知道他在装糊涂,盯着小六说:「你不和我说话。」
「哪里有?我每天都和你说话,现在不就在和你说吗?」
「我……想……你和以前一样,我想听你说话。」
「以前?」小六装傻,「我以前和现在有什么不同?我对你不是和对麻子他们一样吗?」
十七低下了头,不会巧言辩解,只能用沉默压抑住一切,瘦削的声音透着孤单。
小六挂好抹布,把手在衣服上擦了擦,「好了,干完了,休息吧。」
小六快步回了屋子,心上的硬壳已经关闭,那份因为心软而起的怜惜让他糊涂了,现在已经清醒。
这世间的人都是孤零零来、孤零零去,谁都不能指望谁,今日若有多大的希翼,明日就回有多大的伤害,与其这样,不如从未有过。
既然十七暂时不能回去,那么就暂时收留他。暂时的相伴,漫长生命中的一段短暂今日,迟早会被遗忘。
日子回復了正常,老木恢復了操心老男人的风采,买菜做饭、喝酒做媒——串子的亲事。
小六属于出力不操心的类型,十七惜言如金,老木满腔的热情无人可倾诉,居然和小白脸轩情投意合了。
他常常买完菜就坐在小白脸的小酒铺子里,一边喝着小酒,一边和小白脸唠叨,东家姑娘看不上串子,串子看不上西家姑娘……酒铺你聚着酒鬼,给他出谋划策。
串子的亲事摇摇无期,麻子的媳妇春桃给麻子生了个大胖闺女,老木一边热泪盈眶,一边继续抓紧给串子谋划亲事。
平淡琐碎又纷扰的日子水一般滑过,小白脸的酒铺竟然就怎么在清水镇安家了,西河街上的人真正接纳了轩。
小六刚开始还老是琢磨轩为什么留在清水镇,可日子长了,他也忘记琢磨了,反倒把所有精力投入了医药研究中。
相柳老是催逼着要一些稀奇古怪的毒药,小六不得不打起精神应付他。深夜,小六站在窗前,对着月亮虔诚地许愿,希望相柳吃饭噎死、喝水呛死、走路跌死。
许完愿,他关了窗户,准备怀抱着渺茫的幸福愿望,好好睡一觉,一转身却看到相柳,一身白衣,斜倚在他的榻上,冷冰冰地看着他。
小六立即说:「我刚才不是诅咒你。」
「你刚才在诅咒我?」相柳微笑着,勾勾手指。
小六一步一顿地蹭到了他面前,「别打脸。」
相柳果然没动手,只是动嘴。他在小六的脖子上狠狠咬下去,吮吸着鲜血,
', ' ')('小六闭上了眼睛,不像上次只是为了威慑,相柳这次是真的在喝他的血。
好一会儿后,他才放开了小六,唇贴在小六的伤口上,「害怕吗?」
「怕!」
「撒谎!」
小六老实地说:「那夜我就知道你一定发现我身体的秘密了,本以为你会琢磨着如何吃了我,但今夜你真来了,发现你只是想要我的血,我反倒不怕了。」
相柳似笑非笑地说:「也许我只是目前想要你的血,说不准哪个冬天就把你炖了,滋补进养一下。」
小六嬉皮笑脸地摊摊手,「反正我已经是大人的人,大人喜欢怎么处置都行。」
「又撒谎!」
小六看相柳,今晚的他和以前不太一样,虽然白髮依旧纹丝不乱,白衣依旧纤尘不染,但好像没有以前那么干净,「你受伤了。」
相柳抚摸着小六的脖子,好似选择着在哪里下口,「你究竟是吃什么长大的?
如果让妖怪们知道你的血比最好的灵药药效还好,只怕你真的会被拆吃得一干二净。」
小六笑,没有回答相柳的话,反问道:「大人深夜来访,有何贵干?」
相柳脱了外衣,舒服地躺下,「借你的塌睡觉。」
「那我睡哪里?」
相柳看了他一眼,小六立即蹲下,明白了,随便趴哪儿不是睡。
小六恨恨地看着,那是我的被子,今天十七刚抱出去,在外面晒了一天太阳,拍打得蓬蓬鬆鬆。小六裹了条毯子,蜷在塌角,委委屈屈地睡着。
半夜里,小六摸索着爬到了榻上,骑到相柳身上,相柳徐徐睁开了眼睛。
小六掐着他的脖子,狰狞张狂地笑:「在运功疗伤吧?可别岔气啊,轻则伤上加伤,重则一身灵力毁了,神志错乱。」相柳闭上了眼睛。
小六拍拍他的左脸颊,「我抽你四十鞭子如何?」
小六拍拍他的右脸颊,「你这臭妖怪怕的可不是疼,只怕砍了你的左胳膊,你还能用右胳膊把左胳膊烤着吃了。」
「嘿嘿……」小六翻身下了塌,跑去厨房,从灶台你捡了几块烧得发黑的木炭,一溜烟地跑回屋子,跳到榻上,阴恻恻地说:「你小子也有今天!别生气哦,专心疗伤哦,千万别被我打扰哦!」小六拿着黑炭,开始给相柳细心地上妆,眉毛自然是要画得浓一些,这边……嗯……那边……也要……脑门子上再画一个……木炭太粗了,不够顺手?不怕,直接拿起相柳雪白的衣衫擦,磨到合用!
小六画完后,满意地看了看,拿出自己的宝贝镜子,戳戳相柳的脸颊,「看一看,不过别生气哦,岔了气可不好。」相柳睁开了眼睛,眼神比刀锋还锋利,小六衝他撇嘴,拿着镜子,「看!」
镜子里,相柳的左眼睛下是三隻眼睛,右眼睛下是三隻眼睛,额头上还有一隻眼睛。小六一隻隻地数,「一隻、两隻、三隻……一共九隻。」
小六用黑黢黢的手指继续绘製,画出脑袋,九隻眼睛变成了九个脑袋,一个个都冰冷地盯着他,小六皱眉,「我还是想像不出九个头该怎么长,你什么时候让我看看你的本体吧!」相柳嘴唇动了动,无声地说:「我要吃了你。」
小六用脏兮兮的手指在他唇上抹来抹去,抹来再抹去,「你不嫌脏就吃呗!」
相柳的嘴唇已经能动,手应该就要能动了,他的疗伤快要结束了。
小六下了塌,歪着脑袋看相柳,「我走了,你不用找我,我要消失几天,等你气消了,惦记起我的好,我再回来。」小六从厨房里拿了点吃的,小心地掩好门,一抬头看见了十七。
小六刚欺负完相柳,心情畅快,对十七招招手,扬着脸笑起来。
十七快步走过来,眼中浮起笑意,刚要溢出,看到了小六脖子上的齿痕,不知内情的人看到只会当是一个吻痕。
十七飞快地瞟了眼小六的屋子,眼睛里的光芒淡去。小六对十七叮嘱:「相柳在我屋里,别去打扰,让他好好休息,他醒了就会走。
我有点事情要出门,你和老木说,别找我。」说完,也不等十七回答,一溜烟地跑了。小六边跑边琢磨,躲哪里去呢?躲哪里那个魔头才想不到呢?我平时最不想去哪里呢?
一边想着,一边跑,兜了几个圈子后,溜进了小白脸轩的酒铺子。
天还没亮,小六趁着黑摸进了酒窖,藏了进去,觉得天知地知人不知,安全无虞,他简直都要佩服死自己。靠着酒坛子正睡得酣甜,听到轩进来拿酒,说话声传来。
「他们如何了?」
「死了三个,逃回来一个。主上,不是我们没用,而是这次惊动了九命那魔头,不过三个兄弟拚死伤到了相柳。」「相柳受伤了?」
「我们安插在山里的人也知道是个除掉九命的好机会,可找不到他。」
「嗯。」
「小的告退。」
酒窖的门关上,酒窖里安静了。
小六这才轻轻地出了口气,继续睡觉,并没有什么特别的
', ' ')('感觉。
共工和轩辕已经对抗了几百年,刚开始时,黄帝还派军队剿杀,可中原未稳、高辛在侧,工哦那个又有地势之险,黄帝损兵折将,没有讨到好,只能把共工围困住,想逼迫共工投降。
战争渐渐地久从明刀明枪变成了暗中的争斗,阴谋诡计暗杀刺杀……估计只有小六想不出的,没有人做不出的。
轩辕甚至公布了赏金榜,九命相柳在轩辕的赏金榜上比共工的悬赏金额还高,名列第一。
原因很奇怪,共工是高贵的神农王族,任何一个人如果为了金钱杀了他,都会背负天下的骂名。
可相柳没关係,他是妖怪,还是丑恶卡帕的九头妖,所以,杀他,既是为了金钱,也不会有心理负担。至于轩是为了钱,还是其他,小六懒得去琢磨,反正这世间的事不外乎名利慾望。
小六在酒窖里躲了三天,第四天半夜去厨房里偷东西吃时,刚塞了满嘴的鸡肉,轩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要不要喝点酒呢?」
小六呆了呆,腆着脸回头、轩靠着厨房的门,温雅地看着小六。
小六嘿嘿一笑,「我……你家的菜比老木做得好吃。」
「热着吃更好吃。」
「呃……那热一热?」
「好啊!」
轩往灶膛里放了些柴,真的点火热菜。
小六坐在一旁,轩倒了一碗酒给他,小六慢慢地喝着。
「如果喜欢,就多喝一点,别客气。」
「嗯……谢谢。」
轩盛了热饭热菜给他,自己也倒了一碗酒,陪着小六一会儿喝酒。
小六想,如果不是半夜,如果不是没有邀请,这场面还是很温馨的。
小六说:「菜是阿念做的?手艺挺好。」
「阿念只会吃。」轩的语气中有很温柔的宠溺。
「没想到你即会酿酒又会做饭,阿念真是有福气。」
「她叫我哥哥,我照顾她是应该的。」
「最近很少见到阿念。」不是很少,而是几乎没有。
轩微笑,「六哥想见阿念?」
「不,不,随口一问。」最好永远不见。
「我让她帮我绣一幅屏风,所以她一直在屋中忙活。」
小六恍然大悟,难怪女魔头这么安分,原来被小白脸设计绊住了。
轩好似知道他在想什么,「日后阿念若有无礼之处,还请六哥看在她是个女孩子的份儿上,包涵几分。」日后?有日后……今夜不会杀人灭口。小六笑得眉眼弯弯,「没问题,没问题。我一定让着她。」轩站起作揖,郑重地道歉,让小六不得不在心里重复了一遍,让着阿念,把一句敷衍变成了承诺。小六叹了口气,带着几分惆怅说:「做你的妹妹真幸福。」
这大概是小六今晚最真心的一句话,轩也感受到了,面具般的微笑消失,「不,我并不是个好哥哥。」语气中有几分有种而发的伤感。小六一口饮尽了残酒,「我回去了。」
轩说:「我送你。」
小六赶紧站起,轩把他送到了门口,「有空时,常来坐坐。」
「好,好,你回去吧,不用送了。」
小六一溜烟地跑回去,蹑手蹑脚地从墙上翻进了院子,悄悄溜入屋子,关好门。
一个人影从塌边站起,小六吓得背贴着门板,一动不敢动。
横竖都是死,不如早死早了。小六闭着眼睛,颤巍巍、软绵绵:「我……我……错了!」
像猫儿一般,以最柔软的姿态祈求主人怜惜,只求相柳看在他又能製药,又能让其喝血疗伤的份儿上,别打残了他。可是,半晌都没有动静。
小六的心怦怦直跳,实在挨不住煎熬,慢慢地睁开了眼睛,居然、竟然、是、十七!
小六大怒!人吓人,吓死人啊!他指着十七,手都在哆嗦,疾言厉色地问:「你,你……怎么是你?」十七脸色发白,声音暗哑,「对不起,让你失望了。」
「你在我屋里干什么?」
十七紧紧地抿着唇,低下头,匆匆要走。
小六忙道歉,「对不起,我、我刚把你当成别人了。那个、那个……语气有点着急,你别往心里去,我不是不许你进我的屋子。」
「是我的错。」十七从他身旁绕过,出门后,还体贴地把门关好。
小六好几天没舒服地睡觉了,急急忙忙地脱了衣衫,钻进被窝,惬意地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口气,干净、温暖,有着淡淡的皂荚香和阳光的味道。
被子是新洗过的,白日应该刚刚晒过,小六笑笑,对自己叮嘱,可千万别习惯了啊!
人家迟早要离开的,自个儿懒惰,那就是睡冷被子、脏被子的命!小六念叨完,翻了个身,呼呼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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