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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路未可知
清水镇不大,却是大荒内非常特殊的一个地方。
清水镇外从北到南,群山连绵,地势险恶,自成天然屏障,神农国被灭后,不肯投降的神农国将军共工率几万士兵占据了清水镇以东的地方,与黄帝对抗。
清水镇西接轩辕,南邻高辛,东靠共工义军,既不属于轩辕黄帝管辖,也不属于高辛俊帝1管辖,所以,清水镇渐渐地变成了一个三方势力夹杂,三方势力却都管不了的地方。
在清水镇,没有王权、没有世家、没有贵贱,更没有神与妖的区别。
只要有一技之长,不管你是神还是妖,不管你从前是官还是匪,都能大摇大摆地在这里求生存,没有人追问你的过去。渐渐地,各种各样的人都会聚到此。
因为几百年的战争,鲜血、尸体、生命孕育了很多铸造师和医师,清水镇的兵器和外伤医术在大荒内都小有名气。
有了铸造师,有了医师,自然有了来锻造兵器、寻访医师的人;
有了男人,自然有了娼妓;有了女人,自然有了成衣铺子、脂粉店;有了男人和女人,自然有了酒楼茶肆……
也不知道到底是鸡生蛋,还是蛋生鸡,反正现在的清水镇人很多、很热闹,完全感受不到这里是两军对峙的前沿。
回春堂是坐落在清水镇西的一个小小医馆,清水镇是个强者生存的地方,因为竞争激烈,医馆尤其不好开。麻子和串子告诉叶十七,也曾有人想踢馆,但老木是轩辕逃兵,虽然是最低等的神族,可好歹有几分灵力,对付一般人足够了。小六医术一般,那些大医馆不屑抢回春堂的生意,所以回春堂的生意不好不坏,勉强地维持着五个人的生计。
两年多过去,十七看上去依旧瘦弱,但他的力量出乎意料地大,挑水、劈柴、种药、磨药都能干,尤其是记忆力十分好。
麻子和串子跟着小六已经十来年,很多草药依旧记不住,十七却不一样,不管什么药草,只要小六给他讲解一遍,他就能牢牢记住。
渐渐地,小六不管去哪里,都带着他,力气大、记性好、沉默寡言,吩咐什么做什么,简直是杀人放火做坏事的首选伙伴。
晚上,吃过饭,五个人聚在一起,在麻子和串子的强烈要求下,小六仔细数了一遍他们所有的钱,嘆气,「清水镇里男人多女人少,找个女人偶尔睡几次,花点钱就能在娼妓馆买到,但娶个媳妇天天睡却很难。
短期看来,去找娼妓睡觉比较划算,可从长期来看,却是娶个媳妇回来睡更省钱。」
麻子和串子都獃滞地看着小六,老木一张老脸皱得和朵菊花一样,十七低垂着眼,唇角微微上翘。小六问麻子和串子:「你们是愿意现在起偶尔去睡呢,还是再忍几年,等存够钱天天睡?」
麻子严肃地说:「六哥,媳妇不是用来天天睡觉的。」
「你花了大钱娶了媳妇回来,却不愿意和她睡?」小六简直要拍案而起。
「当然不是,我是说不仅仅是为了睡觉,还是为了一起吃饭,能说话,有个伴。」
小六不屑,「我和你一起吃饭,和你说话,一直陪伴你,你为什么还想要娶媳妇?」
「因为媳妇能陪我睡觉,你不能。」
「那娶媳妇不就是为了睡觉?」
麻子无力地趴下,「好吧,就算是为了睡觉吧。」他抓住串子的手,规劝道:「你别听六哥的胡言乱语,耐心存钱,自个儿的媳妇比娼妓好很多,不光是为了睡觉。」老木边笑边拍麻子的肩,「别发愁,我和六哥儿会给你们存够钱的。」
麻子和串子回屋睡觉,十七也被打发回了屋子。
老木和小六商量,「串子还能等待,麻子的婚事却不能拖了。
你也知道麻子和屠户高的姑娘看对了眼,我们如果再不下聘,麻子瞅好的媳妇就要飞了,我琢磨着进一趟山,挖些好药草,如果侥倖能挖一两株灵草……」
小六摆了下手,「山里是神农兵的地盘,你个轩辕的逃兵进山不是找死吗?况且你对那些花草也不了解,我去吧。」
老木琢磨着说:「共工军纪严明,从不滥杀无辜;普通平民碰上了神农兵也不怕,可是那个军师相柳,却不好相与。传闻他是只九头妖,天生九条命,绰号九命,手段十分狠辣。」
小六笑,「我又不是去刺探军情,只是去挖些灵草,他再狠辣,也要遵守军纪。何况,我根本不可能碰到军师相柳这种大人物。」
老木想着的确是这个理,他打了半辈子的仗,别说九命相柳,比九命再低好几级的军官也没见过。
他放下心来,叮嘱小六一切小心,能去的地方就去,不许进入的地方千万不要进。如果挖不到灵草,回来后再想办法。
小六怕麻子和串子阻拦,没告诉他们,准备好后,天还没亮就出发了。
哼着小曲,啃着鸡爪子,小六走着走着,突然觉得不对,回头一看,十七无声无息地跟在他身后。
小六挥挥手,「你怎么跟着出来了?
', ' ')('我要去山里挖草药,你赶紧回去吧。」
说完接着往前走,不想十七并未离开,而是依旧跟着他。小六叉着腰,提高了声音:「喂,我让你回去,你没听到啊?」
十七安静地站住,低垂着眼,用沉默表达了坚持。
也许因为一开始的缘起就是怜惜,小六很容易对他心软,问道:「你是神农的逃兵吗?」
十七摇了下头。
「你是轩辕的士兵吗?」
十七摇了下头。
「你是高辛的细作吗?」
十七摇了下头。
小六笑道:「那你可以进山,跟着吧。」
十七把小六背上的筐子拿过去背上,手里提着小六装零食的小竹篓子。
小六啃完一个鸡爪子,十七沉默地把小竹篓子递过去,小六又拿了个鸭脖子,啃完鸭脖子,刚准备把手往衣服上蹭,一块干净的帕子已经递到了眼前,小六嘿嘿一笑,擦干净手。十七把一个葫芦递给他,小六喝了口梅子酒,打了个饱嗝,觉得这小日子真他娘的过得惬意啊!两人快步走了一天,傍晚时分已经进了山。
小六找了个接近水源的避风地休息,用药粉撒了个圈,对十七说:「山里怪兽多,晚上不要出这个圈。我去打水,你去捡点干柴,赶在天黑前回来。」
小六打完水,采了一些野蘑菇野葱,回去时,看十七还没回来,正想去找他,十七背着一堆柴,手里拎着一隻山雉回来了。
小六乐得眉开眼笑:「你生火,我给你做好吃的。」
小六把山雉收拾干净,把野蘑菇和野葱填到山雉肚子里,抹好盐,洒了点梅子酒,用大叶子把整隻山雉包好,封在黄泥里,埋到篝火下。
小六又动作麻利地架了个简易的石头灶,用带来的陶皿熬野蘑菇山雉内臟汤。
十七沉默地看着他忙碌,小六边用木勺搅拌着汤,边笑着说:「我在山里混了好几年,能吃的不能吃的都吃过,在山里跟着我,保你吃的好!」
算着时间到了,小六把烧得坚硬的泥块拨拉出来,用力一摔,泥土裂开,扑鼻的香气,小六把山雉分成三份,一份包了起来,放到背筐里,略大的一份给十七,「必须吃完,你太瘦了。」小六啃着自己的那份,边吃边看十七,十七依旧是那样,一举一动都优雅清贵,好似坐在最好的食案前,品尝着最精美的宴席。小六怅然地嘆了口气,「十七,你迟早会离开。」
十七抬眸看他,「不、会。」
小六笑笑,喝完蘑菇汤,衝到溪水边去洗手漱口。
清晨,小六醒来时,十七已经生了火,烧好热水。小六把昨夜剩下的山雉剁成块,放进热水里煮成汤,从背筐里拿了块大饼,和十七一人一半,就着热汤吃完,灭了篝火,继续爬山。
小六带着十七,一路走一路寻找草药,一般的草药都不采,只那些不常见的,他才会小心摘下,放进背筐。
连着走了三天,他们已经进入深山。
小六蹲在地上,盯着一小坨动物粪便,眉头微微蹙着,好似有什么难以决定的事情。十七背着他们所有的家当,沉默地看着他。
小六想了一会儿,站起说:「你在这里等我,我要独自去找个东西。」
十七没有点头。
小六走,他也走。
小六瞪他,「你说过会听我的话,你如果不听话,我就不要你了。」
十七默默地凝视着他,从树梢漏下的一缕阳光,清晰地照出他鬓角的伤痕,他眼里有淡淡的忧伤。
小六心软了,走近了两步,想拉十七的胳膊,又惦记起他还有些排斥身体的碰触,只拽住了衣袖,「十七最乖了,又听话又能干,我不会不要你。
不让你去,不是因为有危险,而是那鬼东西太机灵了,一点气味就会惊走它,远遁千里。
只能用它的粪便抹在身体上,才能接近它。粪便不够,只能我一个去。你在这里等我,我若捉不住立即回来。」小六歪着头,笑眯眯地看着十七,十七终于点了下头。
小六抓起地上的粪便,特意走远了几步,小心地涂抹在裸露的肌肤上,边涂边对十七说:「是不是有点噁心?
在你出生长大的环境中从来没见过吧!其实没有那么脏了,不少好药材都是动物的粪便,望月砂也是野兔的粪便,白丁香是麻雀的粪便,五灵脂是飞鼠的粪便……」
小六一抬头,十七就站在他身旁,小六愣了愣,忘了下面想说什么。十七把小六的袖子理好,低声说:「小心!」
小六大剌剌地笑道:「我一个人在山里待了很多年,饿了时,连千年蛇妖下的蛋都被我偷来吃。凶禽猛兽对我而言,实在不算什么危险,说老实话,再凶猛的怪兽也没有人可怕……」小六束了束腰带,潇洒地挥挥手,「我走了。」「我、等你。」树下的十七站得笔直。
这世上谁都不可能等谁一辈子,小六不在乎地笑笑,一蹿一跳,人就消失在了树丛中。
小六想捉的东西叫朏朏2,形状像狸猫,有
', ' ')('一条白色的长毛尾巴,把它养在身边,能让人忘记忧伤,很受人族的贵族欢迎,是能卖大价钱的异兽。小东西没有什么攻击力,可十分机敏灵活,又生性狡黠胆小,只要察觉一点危险,就会奔逃远离,很难捕捉。不过,小六自然有对付它的方法。朏朏喜听少女的歌声,若有忧伤的少女歌唱,朏朏就会被歌声吸引,身子忍不住接近她,想让少女忘记忧伤。小六选了个合适的地方,布置好陷阱。
他跳进泉水里,洗去身上的粪便,爬到石头上,抱膝坐下。石块被太阳晒得暖融融的,小六一边晒着太阳梳理头髮,一边轻声歌唱:君若水上风妾似风中莲
相见相思
君若天上云
妾似云中月
相恋相惜
相恋相惜
君若山中树
妾似树上藤
相伴相依
相伴相依
君若天上鸟
妾似水中鱼
相忘相忆
相忘相忆
……
歌声悦耳,忧伤萦绕,朏朏被歌声吸引而来,刚开始还很胆小,谨慎地藏在暗处,待感受不到危险时,它无法抗拒令人忘忧的天性,忍不住露出身子,吱吱鸣叫。
小六一边绾髮髻,一边凝视着它。它瞪着圆溜溜的大眼睛,憨态可掬,煞是可爱,一边鸣叫,一边甩动着白色大尾巴,时不时还翻个跟斗,踢踢小腿,用小爪子拍拍自己的胸膛,做出各种逗趣的样子,逗他欢笑。
小六嘆了口气,挥手解除了陷阱,「小傻子,你走吧,我不捉你去换钱了。」
朏朏疑惑地看着小六,突然,尖锐的风呼啸而下,一隻白羽金冠雕抓向朏朏,朏朏无处可躲,竟然用力一跳,跃进了小六怀里。
白羽金冠雕倨傲地站着,盯着小六,那样子活脱脱是在告诉他:大爷要吃它!不想死,就滚一边去!小六能感觉到这白羽金冠雕虽然还没修炼成人形,但肯定已经能懂人语。
他嘆了口气,作揖行礼,「雕大爷,不是小的想冒犯您,您应该知道朏朏很不好抓,如果不是我先把它诱了出来,雕大爷只怕想吃也吃不了。」
白羽金冠雕扇了一下翅膀,一块大石头被它拍得粉碎,杀气扑面而来。
小六不敢后退,奔逃往往会引发野兽的致命攻击,这隻雕虽然会思考,但野性肯定未改。
朏朏的爪子紧紧地抓着小六的衣衫,用力缩着身子,减少自己的存在感。小六一手抱着它,一手轻轻地往外弹药粉,双眸看着白羽金冠雕,很是真诚谦卑又无害,「雕大爷相貌英武、身姿不凡、翅力惊人,一看就是雕中王者、天空霸主,小的实在佩服……但对不起,今日我不能让你吃它。」
白羽金冠雕想灭了面前的臭小子,可它只觉得头晕爪软,感觉很像那次偷喝了烈酒,可它明明没喝酒……左摇右晃,雕儿软倒在地上。
小六正想逃,有声音从树上传来,「毛球,我和你说过很多遍,人心狡诈,这次长记性了吧?」
一个白衣白髮的男子优雅地坐在横探出的枝干上,幸灾乐祸地看着白羽金冠雕。
小六心里嘆气,真正的麻烦来了!他把朏朏用力扔向树丛,以朏朏的灵敏,它应该能逃掉。
可没想到朏朏打了个滚,头朝男子,四足贴地趴着,身子不停地抖,却连逃的勇气都没有。你不逃,老子要逃了!
小六朝白衣男子扔出一包药粉,撒腿就跑,白衣男子挡在了他前面。
小六又是一包药,白衣男子蹙眉,弹弹衣服,阴恻恻地说:「你再乱扔这些破玩意儿,脏了我的衣服,我就剁掉你的手。」
小六立即停手,对方修为高深,毒药、迷药都没用,他也明显打不过人家,已经无计可施了,只有——下跪求饶。
小六扑通一声跪下,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大爷,小的是清水镇上的小医师,进山来就是想弄点灵草,卖点钱,两个兄弟等着娶媳妇……」男子抚摸着白羽金冠雕,「解药。」
小六忙跪着爬过去,双手奉上解药。
男子把解药餵给雕,这才低头看小六,「我这坐骑吃的毒蛇没有几十万条,也有十几万条,连轩辕宫廷医师做的药都奈何不了它,真是没想到清水镇的小医师都怎么厉害了。」
小六身上直冒寒气,对天赌咒:「瞎猫逮着死耗子。
小的真没骗人,真是小医师,专治妇人不孕不育,清水镇西河边回春堂,大人可有妻妾不孕不育……」一小队士兵跑了过来,想男子恭敬地行礼,「大人。」
男子一脚把小六踹到他们面前,「捆了!」
「是!」两个士兵立即用手指粗细的妖牛筋把小六捆了个扎扎实实。
小六反倒鬆了口气,这是神农义军,共工将军虽然被黄帝称作乱贼,可他军纪严明,上百年来,从不扰民。
小六知道自己所说一切全是事实,他们查明了自然会放人,反倒这人很危险……小六偷瞄白衣男子,男子关切地看着雕。
解
', ' ')('药是真的,白羽金冠雕很快就能恢復行动,可那隻傻朏朏依旧瑟瑟发抖地趴在地上,小六赔着笑,「求大人放了那朏朏吧。」
男子好似没有听到,只是轻抚着雕儿的背。金雕抖抖羽毛,站了起来,飞扑到朏朏身上,利爪撕裂了朏朏。
「吱——」惨叫声刚起,就急促地消失。
小六垂下了眼眸,带着血迹的白毛随着风,落在了他的鞋上。
男子等雕儿吃完,带着人回扎营地。
小六紧闭着双眸,坚决不看,只能根据听到的人语声,估摸着是个不大的营地,应该是临时扎营地。
小六被扔到了地上,男子的声音冰凉凉地滑进耳朵里,「好细作的耳朵常比眼睛更厉害。」
小六睁开了眼睛,从他的角度看出去,只能看到男子的腰部,「我在清水镇上已经待了二十多年,查过便知道真假。」
男子不理他,换了外袍,坐在案前处理公文,此时,小六才能看清他的模样。
白髮如云,未束髮髻,一条碧玉抹额将一头白髮一丝不乱地拢在脑后,自然披垂,五官俊美道妖异,整个人也干净整洁道妖异。
此时,他手捧公文,眉梢眼角含着轻蔑,带出阴戾气。察觉到小六打量他的目光,他含笑看向小六,小六打了个寒噤,立即闭眼。这样的目光他小时曾在一个大荒闻名的恶魔眼中见过,那是要踩着无数尸体人头才能磨练出的。
小六猜到了他的身份,那个传说中俊美无俦的杀人魔头九头妖——有九条命的相柳。
小六手脚被捆,一动不能动,时间长了全身酸痛,熬到晚上,有士兵端了食物进来,相柳慢条斯理地用饭。
小六又渴又饿,看相柳的模样,显然不会给他吃饭,小六隻能尽量转移注意力。
他琢磨着,十七现在肯定去找他了,但不可能找到这里,估计会返回镇子。相柳吃完喝完,洗漱后慵懒地躺在榻上,散漫地翻阅着一册帛书。
有士兵在外奏报,近身侍卫进来把一枚玉简奉给相柳,又快速地退了出去。
相柳看后,盯着小六,默默沉思。
小六猜到刚才的玉简肯定是关于自己的消息,努力让自己笑得诚实憨厚一些,「大人,小人所说全部属实,家中还有亲人盼着小人归去。」
相柳冷冷地说:「我只相信自己的判断,你究竟是谁?」
小六简直要翻白眼,「我是玟小六,回春堂的医师。」
相柳盯着他,手指轻叩着榻沿,小六忍不住颤抖,那是生物感受到死亡的本能惧怕。
小六很清楚,相柳没耐心探寻他的可疑,相柳只想用最简单也最有效的方式解决问题,那隻朏朏就是他的下场。
杀气扑来的剎那,小六打了一个滚,一边躲避,一边急速地说:「大人,我真的是玟小六。
也许我的确不仅仅是玟小六,但我从没对共工将军的义军怀有恶意,我不属于轩辕,不输于高辛,也不属于神农,我只是个……」
小六沉默了,他也想问自己,我究竟是谁?
他努力地抬起头,让自己的所有表情都在相柳的视线中,「我只是个被遗弃的人,我无力自保、无人相依、无处可去,所以我选择了在清水镇做玟小六。
如果大人允许,我希望自己一辈都能是玟小六。」相柳漠然地看着他,小六不敢动,额头的冷汗一颗颗滚下,眼中有了水汽,几十年没有撕开的壳被强逼着撕开了。
半晌后,相柳淡淡说道:「想活,就为我所用吧!」
小六不吭声。
相柳熄了灯火,「给你一晚考虑。」
小六睁着眼睛,发獃。
清晨,相柳一边穿衣服,一边问:「想好了吗?」
小六恹恹地说:「还在想,我好渴,要先喝点水。」相柳冷冷一笑,出了屋子,「把他带出来。」
两个士兵拖着小六齣来。
相柳淡淡说:「鞭笞,二十!」
军队的鞭笞之刑能把最姦猾的妖兵打到畏惧,可想而知那个疼痛度,而九命相柳手下的行刑官臂力惊人,曾一百二十鞭就把一个千年的妖兵打死。粗如牛尾的鞭子,噼里啪啦地打下来,小六扯着嗓子狂叫:「想好了,想好了……」
二十鞭打完,相柳看着小六,问:「想好了吗?」
小六喘着气说:「想好了,小人愿意,只有三个条件。」
「鞭笞,二十!」
鞭子又是噼啪则甩了下来,小六嘶叫:「两个条件、两个条件,一个条件……」
二十鞭打完,小六的整个背上全是血,全身都痛得痉挛。
相柳淡漠地看着小六,问:「还有条件吗?」
小六满面是汗,嘴里全是血,说不出完整的话,「你……打死我,我也……也……一个条件。」相柳一边的唇角上挑,冷冷地微笑,「说!」
「我、我……不离开清水镇。」小六很明白,相柳看中了他的用毒本事,只要不离开清水镇,相柳就不
', ' ')('能差使他去毒害轩辕的将领们,也不可能去要挟高辛的贵人们。相柳显然也明白小六的用意,面无表情地盯着小六。
一直表现得很胆小怕死的小六这一次却没有退缩,回视着相柳,表明你若不答应这个条件,就打死我吧!半晌后,相柳说道:「好!」
小六鬆了口气,人立即软倒。
小六被两个士兵抬进屋子,军中医师熟练地撕开衣服,给他背上敷药,相柳站在营帐口冷眼看着。小六趴在木板上,温顺地任由医师摆布。待上好药,所有人退了出去,相柳对小六说:「帮我配置我想要的药物,平时可以留在清水镇做你的小医师,但我传召时,必须听命。」「好,但不是大人想要什么,我就能配出什么。」
「配不出,就拿你的身体来换。」
「呃?」小六没想到相柳还好男风,小心地说:「大人天姿国色,小的倒不是不愿意服侍大人,只是……」
相柳的唇角上翘,似笑非笑,伸出脚尖,对着小六背上最重的伤口处,缓慢用力地踩下,鲜血汩汩涌出,小六痛得身体抽搐。
「一次配不出,就用你身体的一部分来换。第一次,没用的耳朵吧,两次后,就鼻子吧,鼻子削掉了,只是丑点……」
相柳脚下用力蹍了蹍,「放心。我不会剁你的手,它们要配药。」小六痛得上下牙齿打战,「小的、小的……明白了。」
相柳收回了脚,在小六的衣服上仔细地擦去沾染的血渍,淡淡地说:「你是条泥鳅,滑不留手,一不小心还会惹上一手污泥,但我是什么性子,你应该仔细打听清楚。」
小六讥嘲:「不用打听都明白了。」
兵器撞击的声音传来,「大人,有人私闯军营。」
相柳快步出去,吵闹声剎那消失。小六听到有军士问:「你是谁?私入神农军营,所谓何事?」粗哑的声音:「叶十七,小六。」
是十七!他竟然寻来了?!小六跌跌撞撞地爬了出去,急叫道:「相柳大人,别伤他,他是我的仆人,来找我的。」
十七向小六奔来,灵力出乎意料,竟然把阻拦他的士兵都打开了。
可这是训练有素的精兵,打倒了两个,能再上四个,小六大叫:「十七,不要动手,听话!」
十七停住,士兵们团团得围着,恼怒地盯着他。十七却不看他们,只盯着相柳:「我、要带小六走。」
小六一脸谄媚,哀求地叫:「大人!小的已经是你的人了!」这话说得……让在场的士兵都打了个寒颤。
相柳蹙眉,终是抬了下手。士兵让开,十七飞纵到小六身前,半抱半扶着他,手掌轻轻地抚摸过他的背。
也许是心理作用,小六竟然真的觉得疼痛少了几分。十七蹲下,「回家。」
小六趴在了他背上,对相柳谄笑着说:「大人,我回去了。」
相柳盯着十七打量,小六一着急,居然孩子气地用手捂住了十七的脸:「你别打他的鬼主意,他是我的。」
相柳愣了愣,唇角上翘,又立即紧抿住了,他微微咳嗽了一声:「经查实,你是清水镇的平民,对我神农义军无恶意,现放你回去。」
小六也只能装模作样地说:「草民谢谢大人,草民回去后,一定广为宣传大人的仁爱之心。」
士兵散开,十七背着小六,快步离开。
听不到背后的声音了,小六才有气无力地说:「十七,我渴。」
十七轻轻放下他,把装水的葫芦给他,小六喝了几大口,长出了口气,「我们快点走吧,那个相柳心思诡异,万一反悔就惨了。」
十七蹲下,小六想起他对身体触碰的排斥和厌恶,可如今也不可能有其他办法,小六小心地趴到他背上,「对不起,我知道你不愿意背人。
你就想像我是块石头,可石头不会发出声音……那里想像我是头猪,一头会说人话的猪,对了,你讨厌猪吗?要不然你想像我是一隻……」
十七的声音低低传来,「我就想像是你,我愿意……背你。」
小六愣了一下,喃喃说:「那也成,你就想像我是一隻我。」说完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呵呵地干笑,笑到一半停下,哼哼唧唧,「十七,我背上疼得很,你陪我说会儿话。」「嗯。」
「十七,你怎么找来的?」
「有迹、可查。」
「哦,你很善于追踪,是以前学的?」小六想起他肯定不想回忆过去,「对不起,你不想回答就别回答了。」「十七,那个相柳很阴险,以后见着他小心一点。如果让他发现你有可以利用的地方,他肯定会打你的主意。」「嗯。」
「呜呜呜,这次亏大了,没赚到钱,却把自己赔进去了,我怎么就被相柳这个死魔头盯上了呢?
往后的日子怎么过啊……」十七停住了步子,扭头想看小六,唇碰到小六额头,温热的气息拂在小六脸上,十七立即僵硬地移开,「别……怕。」
也许因为刚被相柳折磨过,也许因为坚硬的壳子被撕开的缝还没合
', ' ')('上,小六很贪恋这份手边的依靠,闭着眼睛靠着十七的肩膀,脸颊贴着他的脖子,小猫般地蹭了蹭,「我才不怕他,我就不信天下没有能毒倒他的毒药,等我配出毒药的那天,我就……」
小六用手做了个恶狠狠揉碎一切的样子。「十七,回去后,什么都别说啊,不要让老木他们知道,老木和神农打了半辈子仗,挺害怕魔头相柳的。
其实我白叮嘱了吧?麻子和串子一直想套你的话,可我看这一年多,他们连自己身上有几颗痣都交代干净了,对你却一无所知……」
十七的脚步慢下来,小六安抚地拍拍他的胸口,「我知道,你是十七,我希望你能一辈子是十七,但我知道不可能。不过你一日没离开,一日就是十七,要听我的话……」「嗯。」
「必须要只听我的!」
「嗯。」
小六乐得像偷着油的老鼠,觉得背上的疼痛淡了,趴在十七背上,渐渐地睡着了。
因为背上的伤,小六不想立即回去,指点着十七找个山洞,休息静养。
十七儘可能地给小六铺了一个舒适的草榻,把山洞暂时当作家,两人好似过上了山中猎户的生活。
每天,十七会出去打些小猎物回来。等十七回来,小六动嘴,他动手,一起做饭。十七显然从没做过这样的活,笨手笨脚,不停地出错,小六哈哈大笑。但十七太聪明了,没有几次他已经做得有模有样,让小六失去了很多乐趣。
山中岁月很寂寞,不能动的人更寂寞。小六抓着十七陪他说话,天南地北、山上海里,什么都讲,一道好吃的菜,某个山谷中曾看过的一次日落……十七安静地聆听。
小六偶尔也良心不安,「我是不是话太多了?我一个人生活过二十多年,那时候我得了一种怪病,不敢见人,一直四处流浪。
刚开始是不想说话,可日子长了,有一天我在山里,发现忘记果子的名字了,突然很害怕,其实我都不知道自己怕什么。
但从那之后,我开始逼自己讲话,我最厉害的一次是捉了只猴子,对着他说了一天的话,那隻猴子受不了,居然用头去撞岩石想自尽……」
小六哈哈大笑,十七凝视着他。
每隔一天,要上一次药,小六大大方方地脱衣服,把赤裸的背对着十七。
小六看不到十七的表情,调笑道:「我已经看完你的全身上下,你只能看到我的背,亏不亏啊?」十七不吭声,小六嘿嘿地笑。
小六的伤不轻,十七本以为两人要在山里耽搁一两个月,可没想到不到十天,小六就能拄着拐杖行走了。又养了两天,小六决定回家。
小六收拾药草时,竟然发现有两株植楮3草,「这是你采的?」
十七点头,「打猎时看到,你提过。」这段日子,和小六朝夕相处,在小六的蹂躏下,他说话比以前顺溜了很多。小六狂喜,简直想抱住十七亲,「太好了,麻子和串子的媳妇有了。」
十七蹲下,想背小六。
小六退开了,「不用,我自己走。」之前是无可奈何,现在自己能走,哪里再能把人家一句客气的愿意当真?十七默不作声地站起,跟在小六身后。
两人回到清水镇,老木挥舞着木勺质问:「为什么走了那么久?我又没有告诉你不该去的地方不能去?」
小六笑嘻嘻地把采摘的药草拿给他看,「当然没去了!十七不熟悉山里地形,不小心走进了迷障,所以耽搁了几天,我这不是安全地回来了吗?」
看到植楮,老木大喜过望,急忙把草药拿了过去,小心翼翼地收好。
小六衝十七眨眨眼睛,哼着小曲,回了自己的屋子。
一个月后,在老木的张罗下,麻子和屠户高家的闺女春桃定下了亲事。
一切,都恢復了正常。每日的生活,依旧就和前一日一样,平静到乏味,乏味到无趣,无趣到平安,平安到幸福。
除了,偶尔会有一隻白羽小雕飞来找小六,带来一些东西,带走一些东西。
小六为相柳做药总是留一分退路,比如毒药是很毒,绝对满足他的刁钻要求,可或者有特别颜色,或者有特殊气味,总而言之,都不可能拿去毒杀那些被环绕保护的大人物。
小六本以为时间长了,相柳会找他麻烦,可相柳竟然对「色、香、味」没有任何要求,只要毒性达到他的要求,他全部接收。
小六凭藉他那七零八落的医术和毒术推测相柳因为体质特殊,所以功法特殊,是以毒修炼,小六製作的每一份毒药应该都是进了他的肚子。
想透了这点,小六暂时鬆了口气,开始变着法子把毒药往难吃里做。
一年后,老木为麻子和春桃举行了简单热闹的婚礼。
麻子是战争的产物——孤儿,他乞讨时,坚信他的命运是某个冬日,阳光照在路边,他的尸体被野狗啃食着,野狗边吃边欢快地嚎叫,这是和大部分孤儿一样的命运。
但是,小六和老木改变了他的命运。
小六、老木都不
', ' ')('是人族。麻子七八岁时,被小六捡了回来,十几年过去,麻子长成了八尺大汉,如今小六看着比麻子还面嫩,但麻子觉得小六和老木就是他的长辈。
当着所有宾客,他领着春桃跪下,结结实实地给小六和老木磕了三个头。老木激动地偷偷擦眼泪,小六也难得的一脸严肃,对麻子嘱咐:「和春桃多多睡觉,早生孩子。」
麻子本来还想再说几句掏心窝的话,可一听小六掏心窝的话,他不敢说了,如果让春桃知道娶她就是为了能天天睡觉,比娼妓省钱,这媳妇肯定要跑。
他拉着春桃,赶紧逃了。
小六嘿嘿地贼笑,十七好笑地看着小六。老木迎来送往,小六没什么事,坐在院子一角,专心致志地啃鸡腿。
串子突然冲了过来,结结巴巴地说:「有……有贵客。」
拖着他往外走。相柳一袭白衣,站在回春堂门口,长身玉立,纤尘不染,就好像一朵白莲花,还是被雨水洗刷了三天三夜的,干净得让所有人都想回家去洗澡。
老木身子不好意思接他的贺礼,双手使劲地在衣服上擦着,生怕一点汗就脏了人家。
小六嘿嘿笑着走了过去,随手把啃完的鸡腿扔到地上,两隻油腻腻的手从相柳手中接过贺礼,还不怕死地在他手上蹭蹭。
相柳笑意不变,只是实现扫向小六身后的串子,小六立即收敛了。小六把贺礼递给串子,对相柳躬着腰,谄媚地说:「请屋里坐。」
相柳坐下,不知是敬还是怕,他身周三丈内无人敢接近。
十七默默地坐在了小六身旁,小六看了他一眼,唇角不禁上弯,成了一弯月牙,眼睛也变成了两枚小月牙。小六问相柳:「你要的药,我都给你配好了,应该没有差错吧?」
相柳微笑,「你做得很好,所以我来送份贺礼。」
小六无语,你来是提醒我现在不仅是三个人质了,还多了一个。
院子里,一群年轻人在戏弄麻子和春桃,时不时爆发出大笑声。
小孩子们吃着果子,跑出跑进,老木和屠户高几个老头边吃菜边说笑。
相柳看着世俗的热闹,不屑又不解地问:「等他们都死时,你只怕依旧是现在的样子,有意思吗?」
小六说:「我怕寂寞,寻不到长久的相依,短暂的相伴也是好的。」
相柳看小六,小六殷勤地给他倒酒,「既然来了,就喝杯喜酒吧,我自个儿酿的。」
相柳喝了一杯后,淡淡地说:「除了酒中下的毒之外,无一可取之处。」
小六关切地问:「你中毒了吗?」
相柳轻蔑地看着小六,小六颓然。
相柳问:「你很想毒死我吗?」
小六诚实地说:「我又不是轩辕的士兵,你我之间现在还没有生死之仇,我只是想抽你百八十鞭子。」「你这辈子就别做梦了。」相柳又喝了一杯酒,飘然而去。
小六气闷地对十七说:「我迟早能找到他的死穴,毒不倒他,我就倒着走。」
十七眼中有微微的笑意,小六看到他这超脱万物的样子,恨不能双手狠狠揉捏他一番,忍不住倒了一杯毒酒给他,「喝了!」十七接过,一仰脖子,喝下。
小六愣了,「有毒的。」
十七眼中的笑意未消散,身子却软软地倒了下来。
小六手忙脚乱地给他解毒,嘴里骂:「你个傻子!」心中却泛起一点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涟漪。
麻子的婚宴之后,九命相柳偶尔回来回春堂的小院坐坐,喝几杯小六斟给他的酒,吃几片小六做的点心。
走时,他总是面不改色心不跳。相柳这种嗜好不把小六放在眼里的态度激怒了小六。
小六入医术此行时,一开始就是歪路,目的是为了要人命,而不是救人命。
相柳把他的毒药当糖豆子吃,让他反思后,决定沉下心思好好钻研如何害人,继续在歪路上前进,目的就是迟早毒倒那个魔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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