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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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是故人来

小六的体质十分特异,伤口癒合速度比常人快很多。璟又留下很多好药、玉山玉髓,归墟水晶炼製的流光飞舞……大荒内的珍惜药物应有尽有,小六的伤势恢復得很快。

小六用东西从不吝惜,能把整瓶的万年玉髓倒出来泡手,可他唯独不肯用止痛的药,每日里痛的大呼小叫、上蹿下跳。

相柳刚开始只冷眼看着,后来实在被他吵得心烦,讥嘲到:「我真是同情给你上刑的人,他们给你上尸蛆噬骨的酷刑,你给他们上魔音穿脑的酷刑。」

小六不满的看他,「我真是太后悔把蛊虫给了轩。」

相柳嗤笑,「你就算养蛊,也该养个狠毒的,你养的这蛊,伤敌就要先伤己。幸亏你种给了轩,种给他,还能管点用。你种给我,我是九头之躯,疼死你自己,我也不会有太大反应。」

小六觉得和相柳说话就是找气受,不想再理相柳,一个人举着双手,在林子里跑来跑去,啊啊啊地惨叫。

相柳实在听不下去,索性策白雕,躲进了云霄中。

一日日过去,疼痛越来越小,小六的双手渐渐恢復。

凌晨时分,小六正睡得迷糊时,突然感觉到体内阵阵奇怪的波动。刚开始他还不明白,思索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是蛊虫给他的讯息。

小六急急忙忙地起来,衝出屋子,「相柳,轩……」

「我知道。」

山崖上竟然有十来个面具人,人与坐骑都杀气内蕴、严阵以待,显然他们已经知道轩在接近。而且看他们这个阵势,轩带来的人肯定不会少。

相柳对小六说:「轩来势汹汹,我也正好想杀了他,今夜是生死之战。你找地方躲好。」因为戴着面具,看不清楚相柳的表情,只有一双眼睛犹如冰雪凝成,冷漠的没有一丝温度。

小六不敢废话,四处看了看,钻到树林里,躲在一方岩石下。

没过多久,小六看到轩率领一群人,浩浩荡荡而来。

三十多隻各种各样的坐骑,张开的翅膀铺满了天空。小六仰着头,震惊地看着,轩究竟是什么人?竟然能拥有这么强大的力量?

高空中,激战起来。

和相柳相比,从人数而言,显然轩占有绝对的优势。

但相柳的手下日日在死亡的阴影下生存,他们有鲜血积累的默契,更有不惜一切的彪悍,两边竟然打了个旗鼓相当。

砰然巨响,金色的火球击中了一个人,连着坐骑都化为灰烬。没过一会儿,另一个人被巨大的冰剑砍成了两半,他的坐骑悲伤地尖鸣。

两个人驾驭着坐骑从树梢上呼啸而过,边打边腾上了高空。小六看不清楚是谁,只听见凄厉的呼啸。一个东西从高空落下,摔在石头上,裂成了几瓣。小六拿起,是染血的面具。

小六再躲不下去,他衝出去,飞快地爬上了最高的树。

天空中战火瀰漫,光芒变幻,黑烟阵阵,相柳的身影却并不难寻觅。他白衣长髮,戴着银白的面具,驱策的又是白雕,如一片雪花,在九天中迴旋飞舞,每一次看似美丽的舞动,却都是冰冷无情的杀戮。

四个人占据了四角,围攻向他,其中一个是轩,另外三个都是灵力一等一的高手。

相柳全是以命搏命的打法,只进攻不防守。

他使用的兵器是一弯如月牙一般的弯刀,晶莹剔透,犹如冰霜凝成,随着他的身影的飘动,弯刀带出白色的光芒,就好似漫天霜花在飞舞。

相柳不顾身后,急速向前,一道刺目的白光闪过,一个人头飞起,落下,相柳背上被冰刃刺穿,见了血。

冰刃铺天盖地地捲向他,相柳完全不躲,驱策白雕,迎着冰刃上前,挥手劈下,晶刀弯弯,迴旋而过,霜花飞舞,一个人连着坐骑被绞碎,可相柳也受了伤,从唇角留下了血。

四面八方都飞舞着叶子,形成了一个木灵杀阵,相柳根本不耐烦破阵,直接向着设阵人衝去,拼着灵力受创,斩杀了他。

终于可以一对一,相柳追逼向轩,但他已经有伤,灵力消耗了大半,轩却毫髮无伤,灵力充沛。

轩左手木灵长鞭,右手金灵短剑,竟然能驱策两种灵力,鞭如蛇,捲向相柳,剑如虎,张着血盆大口,伺机而动。

小六大叫:「相柳,左手。」

小六把左手用力砸到树干上,钻心的疼痛,轩的招式偏倚了一下。

「右手。」

小六用力把右手砸到树干上,轩的兵器差点掉落。

相柳百忙之中,竟然大笑起来。轩却眼中闪过狠厉,长鞭飞舞,击向小六。小六一缩脑袋,顺着树干滑下。幸亏林木茂密,坐骑无法进入,轩不能来追击他。

相柳下令:「左腿、右手。」

小六心里咒骂,却不得不狠着心,一边用带刺的木棍朝着左腿狠狠打下去,一边用右手去撞击一个凸起的石头。

相柳灵力暴涨,甩出弯刀,封住轩的退路,身子如大鹏般飞起,扑向轩,显然想一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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击杀了轩。

轩情急之间,滚下坐骑。在相柳的前后夹击下,坐骑碎成血沫,却救了他一命。

轩从高空坠落,重重砸在树上,把一棵大树都砸倒 。他受了重伤,身上都是血,却不敢停下,立即纵跃而起,一边踉踉跄跄地跑着,一边高声呼喊,召唤着侍从。

山林中,树木茂密,坐骑不可能飞进来,相柳驱策白雕掠过树林上空的一瞬,飞跃而下,落入林中,追杀轩。

小六犹如猿猴一般,从一颗树飞跃到另一棵树,不慌不忙地也追了过去,忽然间,他眼角的余光扫过一条白色的东西,好似动物的尾巴,小六的大脑还未反应过来,身子却停住了。

他飞跃过去,捡起了挂在树枝上的白色东西,是一截毛茸茸的白色狐狸尾巴。

小六整个人都痴了,唇角如月牙一般弯弯翘起,在欢笑,眼中却有泪花闪闪,悲伤地要坠落。

突然之间,他脸色大变,疯了一样去追相柳和轩。

轩在飞奔,相柳犹如鬼魅一般从籐蔓间闪出,手化成了利爪,犹如五指剑,快若闪电地刺向轩。轩转身回挡,木灵长鞭碎裂成粉末,却丝毫未阻挡住五指剑。

相柳的妖瞳射出红光,轩的身体像被山峦挤压住,一动不能动,再没有办法闪避,他却不愿闭眼,如果要死,他要看清楚自己是怎么死的。

一道身影犹如流星一般扑入轩怀里,替他挡住了相柳的雷霆一击。

「啊——」小六惨叫。

轩感同身受,剧痛钻心,可他毕竟只是痛,并不会受伤。轩震惊地看着小六,不明白小六为什么要舍身救他。

小六用力推开他,「快逃!」

相柳却不肯让轩逃脱,再次击杀。小六转身,不惜再次受伤,紧紧抱住了相柳已经幻化成利爪的手,阻止他击杀轩。

轩的侍从赶到,扶着轩快速逃离。轩边跑边回头,迷惘地看向小六。

相柳眼见着大功告成,却被小六毁了,不禁大怒,一脚踢在了小刘的腿上,小六软软地倒下,却还是用尽全部力量,死命地抱住相柳的脚。

轩被侍从带上了坐骑,在云霄中疾驰。

他靠在侍从身上,紧紧地咬着唇,忍着疼痛。

胸腹间在痛、胳膊上在痛,全身上下都在剧烈地痛,好像整个人都要分崩离析。可他知道自己不会分崩离析,因为这些疼痛不属于他,而是小六的。

轩茫然地看着翻滚的云海,为什么,究竟是为什么?小六先是要帮相柳杀他,可最后关头,却不惜一死也要救他。他下令对小六动用了酷刑,小六恨他、想杀他才正常,为什么会救他?

相柳的愤怒如怒海一般,翻滚着要吞噬一切。

小六知道相柳要杀了他,可是,他竟然没有一丝害怕的感觉。

猩红的鲜血,让她看见了火红的凤凰花。在凤凰树下,有一个娘为她搭建的秋韆架,她站在秋韆架上,迎着簌簌而落的凤凰花瓣,高高飞起,欢笑声洒满天地。哥哥站在凤凰树下,仰头笑看着她,等她落下时,再用力把她送出去。秋韆架飞起,落下,飞起,落下……

相柳的利爪抓向小六的脖子,小六却睁着大大的眼睛,在衝着他甜甜地笑,犹如春风中徐徐绽放的花。

纤细的脖颈就在他手中,只需轻轻一捏,麻烦就会消失。

小六微笑着轻声叹息,好似无限心满意足,头重重垂落,眼睛缓缓地合上。

相柳猛地收回了手,提起了小六,带他离开。

小六睁开眼睛时,在一个山洞中,整个人浸在一个小池子内。

池子中有玉山玉髓,归墟水晶、汤谷水、扶桑叶等乱七八糟的东西。如果是别人,在重伤下,被这么多乱七八糟的药物,不分药性、不辨份量地乱泡着,估计本来不死也要死。可小六体质特异,乱七八糟的东西反而对身体有益。

估计里面也有止痛的灵药,所以小六隻觉得身子发软,并不觉得疼痛

距离池子不远处,相柳盘腿坐在一方水玉榻上,眉间的戾气集聚如山峦,似乎随时都会倾倒。

小六不敢动,更没胆子说话,悄悄闭上眼睛。

「为什么要救他?」相柳的声音冰冷,有压抑的怒气。

小六心念电转,一刻不敢犹豫,清晰地说:「因为我知道他是谁了。」

相柳的眉头微动了下。

小六说:「前几日我就在纳闷,你这段日子怎么这么閒,竟然能日日看着我。后来我才明白,你不是照看我,而是在等轩。璟让我藏在山中,是因为知道你们和轩辕斗了几百年,轩辕都没有办法追踪到你们。只要你愿意,轩根本不可能找到我。可是,你已经猜到他的身份,又知道他肯定不会放过我,所以,你用我设了一个陷阱,目的就是杀了他。」

「我用你做陷阱,那又如何?」

「本来是不如何,反正他想杀了我。可是,我知道了他的名字叫颛顼,是轩辕的王子,轩辕黄帝的嫡长孙!如果我帮你杀了他,黄帝必倾天下之力復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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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此生此世永不得安宁!大荒之内再无我容身之处!」

相柳睁开了眼睛,盯着小六,「我曾以为你有几分胆色。」

小六说:「对不起,让你失望了。你敢与黄帝作对,可我不敢。帝王之怒,血流千里!我承受不起!」

「你怎么发现了轩的身份?」

「你去追杀他时,他的一个侍从仓皇间,叫漏了嘴,说什么快救颛王子,虽然有点含糊,可让你不惜重伤也非杀不可的人在大荒内应该不多,稍微想想自然就知道了。」

相柳站起来,直接走进了水池里,手掐着小六的脖子,把他的头重重磕在池壁上,「你也知道我不惜重伤想杀他!」

小六无力反抗,索性以退为进,「我坏了你的大事,你若想杀我,就杀吧!」他温驯地闭上了眼睛,露出一截白皙的脖子。

相柳冷笑,「杀了你?太便宜你了!」他伏下了头,狠狠地咬在小六的脖子上,用力吸吮着鲜血,以此宣洩着心中的杀意。

小六头向后仰,搭在池子边沿上,庆幸他对相柳还有用。相柳是九头之躯,体质特异,很难找到适合他的疗伤药,但体质特异的小六恰恰是他最好的灵药。

躺在榻上养伤的轩突然坐了起来,伸手摸着自己的脖子。

他还活着!

刚开始是剧烈的疼痛,就好似利齿刺入肉中,可是渐渐地,疼痛的感觉变的怪异起来,疼痛中夹杂着丝丝酥麻,痛中有微微的快感,就好似有人在吮吸舔舐轻吻。

轩觉得有些口干舌燥,突然间十分生气。那么重的伤,那小子发疯了吗,究竟在干什么?

相柳抬起头,盯着小六,唇角染血,眸色变深,微微地喘息着。

小六一直是一副任君采撷的无赖样子,突然间,他瑟缩了,身子往下滑了滑,双手下意识地想挡在胸前,可又立即控制住了自己的异样,依旧大大咧咧地坐着。

相柳的手从他的脖颈,慢慢地下滑,手指头抚摸玩弄了一会儿他的锁骨,又往下抚摸。

小六猛地抓住了他的手,嬉笑着说:「我是个男人,就算你好男风,也该找个俊俏的。」

「你是男人?」相柳还沾染着血痕的唇角微微上挑,似笑似嘲,「你如果实男人,是如何把胐胐勾搭出来的?」

小六困惑地眨眨眼睛,笑说:「我不相信你不能变幻声音和形体。」

「我更相信野兽的直觉。」

「野兽的直觉如果那么管用,你的毛球不会被我药倒,天下不会有种东西叫陷阱,猎人早就不用打猎了。」

「你究竟用的什么幻形?你灵力低微,却无迹可查,就好像这是你的真实身体!」

小六不满地说:「这本来就是我的真实身体!」

相柳盯着他,双眸漆黑如墨。小六的心狂跳,猛地摔开了相柳的手,闭上眼睛,摆出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摸吧,摸吧,摸完了别再乱怀疑我是女人就行!」

相柳盯了他一会儿,「我对你的这具假身体没兴趣!」他放开小六,转身离开了池子,躺到榻上,开始疗伤。

小六提到嗓子眼的心终于缓缓落下,本来就有重伤,又被相柳吸了血,小六觉得脑袋昏沉沉的,重逾千斤,仰身躺在水面上,也开始疗伤。

一日后,璟找到了附近。

相柳身上还有伤,以他多疑的性子,自然不愿和有可能威胁到自己的人碰面。他在璟发现他们藏身的山洞前,悄然离开,留下了不能动的小六。

璟进来时,看到小六漂在水面上,脸色煞白,浑身是伤,闭目沉沉而睡。

璟探了探他的脉息,立即抱起他,快步走出山洞,召唤坐骑。

十几日后,小六醒转,发现自己在一个很雅致的屋子里。

明珠高挂,鲛绡低垂,外面正是酷夏,室内却很是凉爽,从大开的窗户可以看到庭院内开满鲜花,茉莉、素馨、剑兰、麝香籐、朱瑾、玉桂、红蕉、阇婆、薝卜……屋檐下,挂着一排风铃,是用终年积雪的极北之地的冰晶所做,赤红色、竹青色、紫靛蓝色、月下荷白色……配合着冰晶的色彩,雕刻成各种花朵的形状。微风吹过,带起冰晶上的寒气,四散而开,让整个庭院都凉爽如春。

小六披衣起来,走到廊下,璟从花圃中站起,定定地看着他。

明媚俺懒得阳光,勃勃生机的鲜花,还有一位君子,如金如锡、如圭如璧,一切都赏心悦目,令人欢喜,

小六走到璟面前,微笑着轻叹:「我姑酌彼金罍,维以不永怀!我姑酌彼兕觥,维以不永伤!」从死到生,让我姑且放纵一下吧,那些悲伤的事情就不想了。

璟伸手,轻抚过他的脸颊,似乎确认着他真的如初了。小六微微侧头,感受着他掌间的温暖,璟抱住了小六,温柔却用力地把她揽在怀中。

小六闭上了眼睛,头轻轻地靠在璟的肩头。这一刻,他们是十七、小六。

叮叮咚咚——杯盘坠地的声音。

小六抬起头,看见静夜呆滞地站在廊下,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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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满是惊骇。

小六体内的恶趣味熊熊燃烧,他维持着刚才的姿势,闭上眼睛,装作什么都没听到,什么都没看到,等着看璟的反应。

璟却让小六失望了,他异常镇定,好似什么都没听到,什么都不知道,依旧安静地揽着小六。有一种任凭天下零落成泥,他自岿然不动的气势。

静夜轻移莲步,走了过来,「是六公子的伤势又加重了吗?让奴婢搀扶吧!」

小六扑哧一声笑出来,这也是个秒人!他挣脱璟的手,退后了几步,笑看着静夜。

静夜对他行礼,「公子相救之恩,无以为报,请先受奴婢一礼。」

小六微笑着避开,「你家公子也救了我,大家谁都不欠谁。」小六对璟抱抱拳,「老木他们还等着我,我回去了。」

小六转身就走,璟伸出手,却又缓缓地收了回去,只是望着小六的背影消失在迴廊下。

小六看上去好了,其实身体依旧使不上力。稍微干点活就累,可他已经有一段日子没有赚钱了,一家子都要吃饭,所以他也不能休息,回春堂依旧打开门做生意。

桑甜儿跟在小六身边,小六动嘴,她动手,两人配合着,看病抓药,竟然像模像样、有条不紊。

有时候受了外伤的病人来求医,桑甜儿不怕血,也不怕噁心,在小六的指点下,清理伤口、包扎伤口,做的比小六还细緻,病人离开时,不住嘴地道谢。

小六讚道:「你做饭,不是盐多就是盐少;你洗衣,本来能穿五年的,变成了两年;你整理屋子,凌乱不过是从显眼处藏到了不显眼处;可你察言观色,伺候人倒是很有天赋。」

桑甜儿苦笑,「六哥,你这是夸我吗?」

小六说:「看病不就是要察言观色吗?照顾病人不就是伺候人吗?我看你能学医术。」

桑甜儿猛地抬起头,直愣愣地瞪着小六。

小六慢悠悠地说:「麻子和串子跟了我二十多年了,可终究不是吃这行饭额人。我看你不错,你如果愿意,就好好学吧。多的不求,把我治不孕的本事学去,你和串子这辈子走到哪里,都饿不死。」

「六哥愿意教我?」

「为什么不愿意?你能干活了,我就可以躲懒了。」

桑甜儿跪下,连着磕了三个头,哽咽着说:「谢谢六哥成全,」过去的一切总是

如影随形地跟着她,纵然串子对他百般疼爱,可是已经看惯世事无常、人心善变的她根本不敢把一切压在一个男人身上。她与串子的生活,卡似是她虚情假意,串子真心实意,好似她在上,串子在下,实际上是她匍匐在陷落的流沙中,在卑微地乞求。春桃可以和麻子理直气壮地吵架,可以住在娘家让麻子滚,她却总在矛盾爆发前,小心翼翼地化解,她和串子压根没红过脸。看惯了风月的她何尝不知道,丈夫不是恩客,不可能日日都蜜里调油,这种不对等支撑的甜蜜恩爱是非常虚幻的,但她孑然一身,根本无所凭依,千回百转的心思无人可以诉说,只能笑下藏着绝望,假装勇敢地走着。可是,她没想到有一个人能懂、能怜惜。

谢谢成全,让她能理直气壮、平等地去过日子,去守护他们的家。

小六温和地说:「好好孝顺老木,若你们死时,他活着,让你们的儿子也好好孝顺他。」

桑甜儿困惑不解地看着小六。小六微笑。

桑甜儿心中意识到了些什么,重重点了下头,「你放心,我会照顾好老木和串子。」

轩走进医堂,坐到小六对面:「在交代后事托孤?」

小六藉着去端水杯,低下了头,掩去眼内的波澜起伏,微笑着对桑甜儿吩咐:「去药田帮串子干活。」

桑甜儿看了一眼轩,默默地退了出去。

小六又慢条斯理地喝了几口水,这才抬头看轩,「大驾光临,有何贵干?」

轩沉默了半晌才问:「为什么救我?」

小六笑嘻嘻地说:「你死了,你体内的蛊也要死,我养那蛊不容易,不想让它死。」

轩看着他,小六一脸坦然。小六给他倒了杯水,商量着说:「我虽抓了阿念,可并未真正伤害她,只是戏弄了一番。你手下人伤了我,我也没让你好过。相柳虽然用我做了陷阱,但我也救了你。我们就算一报还一报,能否扯平?」

轩问:「什么时候给我解除蛊?」

小六思索了一会儿说:「等你离开清水镇时。」

轩的手指轻叩着几案,「为什么不能现在解除?」

「你是心怀高远的人,应该很快就会离开清水镇,等你离开时,我必会解开蛊。这蛊并无害处,唯一的作用不过是我痛你也痛,只要你不伤我,你自然不会痛,我不过求个安心。」

「好。」轩起身离开,走到门口时,突然又回头,「有空时,可以去酒铺子找我喝酒。」

小六拱手道谢,「好的。」

轩扬眉而笑,「注意些身子,有伤时,禁一下欲吧!」

「……」小六茫然不解,他几时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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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欲?

轩摸了下自己的脖子,笑着离去了。小六依旧不解地眨巴着眼睛,一会儿后,他抿着唇角,悄悄地笑起来,真的可以去找你喝酒吗?内心有声音在反对,可又有声音说,他很快就会离开,现在不喝以后就没机会了。

冬天到时,小六的伤完全好了。

这几个月,因为身体很容易累,小六整日待在屋子里,正好有大把时间教桑甜儿。

桑甜儿十分认真地学医,每日的生活忙忙碌碌,她和串子的关係有了微妙的变化。桑甜儿嫁给串子后,很忌讳和以前有关係的东西,刻意地迴避,可现在偶尔她会无意识地边无意识地边研磨药草,边哼唱着以前学会的歌谣。以前,桑甜儿总是什么都顺着串子,可现在有时候串子干活慢了,她也会大声催促,桑甜儿越来越像是回春堂的女主人。

小六笑瞇瞇地看着桑甜儿 艰辛有努力地去抓取一点点微薄的幸福,就如看着种子在严寒荒芜的土地上努力发芽吐蕊,生命的坚韧让旁观者都会感受到力量。

傍晚,飘起了小雪。

这是今年天的第一场雪,老木躺了热酒,吆喝着小六和串子陪他喝酒,小六想起了另一个人的喝酒邀约,望着雪花发呆。

桑甜儿提着灯笼从外边进来,一边跺脚上的雪,一边把灯笼递给了串子。

串子正要吹灭灯笼,小六突然拿了过去,也不戴遮雪的箬笠,提着灯笼就出了屋子。

老木叫:「你不喝酒了?」

小六头未回,只是挥了挥手。

冒着小雪,走过长街,小六到了酒铺子前,突然又犹豫了。

提着灯笼,在门前静静站了一会儿,小六转身往回走。

「既然来了,为什么不进来坐一下呢?」轩站在门口,看着小六的背影。

小六慢慢地回身,笑着说:「我看没有灯光,以为你们不在家。」

轩只是一笑,并不打算戳破小六的谎言。

小六随在轩的身后,穿过前堂,进了后面的院子。也不知道轩从哪里移了一株梅树,此时正在吐蕊,暗香盈满整个庭院。

轩看小六打量梅树,说道:「阿念要看,栽给她看着玩的。」

小六说:「你可真疼妹子。」当年只是打趣的话,现如今说起来却是百般滋味。

两人坐在暖榻上,轩摆了五六碟小菜,点了红泥小火炉,在炉子上煮起了酒。

门和窗都大开着,雪花、梅花都尽收眼底,倒是别有情趣。

两人都不说话,只是沉没地喝酒。一个是戒心未消,懒得敷衍;一个却是忍着心酸,无语可言。

这是酒铺子,什么都缺,就是不缺酒。酒像水一般灌下去,小六渐渐地有了几分醉意,笑问:「阿念怎么会允许我在这里坐着喝酒?」

轩狡黠地笑,「她酒量非常浅,一杯就倒,现在估计正在做美梦。」

小六说:「我看你们是神族,又都是世家大族的子弟,为什么要跑到清水镇来受罪呢?」

轩道:「我以为你知道原因。」

「杀相柳吗?」小六摇摇头,「你们这样的人杀人根本无须自己动手。」

轩微笑不语,小六端着酒杯,和他碰了一下,「说说呗!」

「真正地原因说出来也许没有人相信。」

「我相信。」

「那……好吧!告诉你!我的酿酒技艺是和师父学的,有一次师父难得地喝醉了,他给我讲了一个他年少时的故事。他说那时他还不是家族的族长,他以普通人的身份去大荒游历,在一个小镇子上打铁为生,家长里短地生活着。有一日,一个少年找他打铁,哄着他干活,承诺的美酒却原来是最劣的酒,从此他就结识了一生中唯一的朋友。我牢牢记住了这个故事,小时候常常想着将来我也要像普通人一样生活,也许,我也能碰到一个倾心相交的朋友。」

轩讲完,看着小六,「你相信我的话吗?」

「相信!」

「为什么?不觉得这理由很荒谬吗?」

「我能感觉到你说的是实话。」

轩叹息,「可我并不是师父,我虽然在卖酒,却并未真正像普通人一样生活。」

小六笑着安慰,「各有各的际遇,你也见识了很多。」

轩自嘲地笑,「是啊,师父可没被人种下蛊。」

小六撑着头笑,「那你得谢谢我。」

轩问:「为什么救我?」

小六端着酒碗,不满地说:「我还没醉呢!套话也太早了!」

轩笑着说:「那我等你醉了,再问吧。」

小六摇摇手指,「不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

小六连喝了三杯酒,「因为……我要睡了。」趴在案上,沉沉地睡了过去。

轩摇摇他,「你酒量倒不错!」去关了门窗,觉得头重脚轻,索性也连着喝了几杯酒,躺在榻上睡了过去。半夜里,醒来时,小六已走,只剩榻上的冷菜残酒,轩哑然而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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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了几日,轩去年酿的梅花酒可以喝了。

轩白日里卖完酒,晚上忽然动了兴致,提着两坛酒去看小六。

小六见是他,愣了一下后,请他进去。

小六家里可没什么像样的酒具,都是用碗喝。小六拿了两个碗,把他平常吃的鸭脖子,鸡爪子弄了些,就算有了下酒菜。

两人依旧是沉默地喝酒,一坛子酒喝完,两人略微有了点醉意。

轩问:「你怎么会在清水镇?」

「四处流浪,走着走着就到了这里,觉得还算喜欢,就住下了。」

「你和九命相柳……很熟?」

小六托着头,思索了一会儿说:「这种问题不适合喝酒的时候回答。」

「那再喝几碗回答。」

轩给小六倒了一大碗酒,小六喝下后,说道:「我怕他,但不讨厌他。我和他不是敌人,但也肯定不是朋友。」

轩道:「可惜他太精明,否则我还真想和他平平常常地喝一次酒。」

小六问:「你和阿念……只是兄妹之情?」

轩轻声地笑,「这种问题倒是很合适喝酒的时候回答。」

小六给他倒了一大碗,轩灌下去后,却怔怔的,半晌都不说话。小六又给他倒了一大碗,轩一口气喝完,掏出一个贴身戴着的玉香囊。打开香囊,拽出了一小团毛茸茸的东西,像洁白的雪球,他抖了抖,那毛球变大,成了一截白色的狐狸尾巴,「这是我妹妹的宝贝,我们临别时,她送给我,说只是暂时借给我玩,这个暂时已经三百多年了!」

轩轻抚着白狐狸尾,「妹妹是我姑姑和师父的女儿,我答应过姑姑会照顾妹妹,但我失信了。妹妹在很小时,失踪了,他们都说她死了,但我总抱着万一的希望,期冀她还活着,等着她回来要回狐狸尾巴。阿念也是师父的女儿,宠爱她就像是宠爱妹妹。」

小六好似不胜酒力,以手扶额,举起酒碗喝酒时,悄悄地印去了眼角的湿意。

轩把狐狸尾巴团成了小球,塞回玉香囊里,贴身收好。他倒满了酒,和小六碰了一下碗,一饮而尽。

两坛酒喝完,两人都醉倒睡了过去。半夜里,小六醒来时,轩已经走了。

小六再睡不着,睁着眼睛,发呆到天亮。

整个冬季,小六和轩隔三岔五就会一起喝酒。

刚开始,两人聊天时,还常常言不及义,可日子长了,轩半真半假地把小六看做了朋友,甚至向小六认真的请教用毒。

小六对轩十分坦诚,比如说讲解毒药,几乎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各种下毒的技巧都和他详细地到来,各种简单有效的避毒方法也仔细说清楚。有时候,小六还会认真地提醒他:「相柳想杀你,虽然他不可能派兵进入清水镇,但神农义军毕竟在这里盘踞几百年了,你还是趁早离开吧。」

轩觉得他们是能推心置腹的朋友,可真当轩想进一步,小六却会笑着装傻充愣。

两人好像只是酒肉朋友,醉时,谈笑;醒时,陌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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