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视线相撞,都看懂了对方眼底的晦欲之色。不知道是谁先主动,才涂上去的口脂很快消失在唇齿交缠间,甜香氤氲。
离开库房时,陆骁帮忙拿着一个风筝、几个憨态可掬的泥人以及一个并蒂莲花的烛台。
谢琢手里则抱着装信纸的木盒,玉白的耳垂上还多了一枚红翡耳坠,行走间摇摇晃晃,与樱红唇色相称,如同在白描的画中添了几笔重彩,显出了几许妖冶丽色来。
谢琢舌尖被吸吮得发疼,想起方才陆骁将他禁锢在怀中,肆意入侵的模样,不由摸了摸耳垂——红翡耳坠是陆骁亲自为他戴上的,有如某种占有的标记。
他口中提起:“我接到消息,前两批粮草已经到了,你兄长亲自来接的。”
“嗯,幸好有这批粮草缓解凌北窘境。”陆骁话里带了点轻讽,“若是等户部运粮,边境的兄弟说不定连粥都要喝不上了。”
“不过我听传回的消息说,这次耶律真颁了明令,我大楚将士的头颅,有一个是一个,都能拿去换银钱、牲畜甚至放牧养马的草场。因此,北狄人改了战术,常以小队出击,来去极快,能杀一人是一人。”
陆骁眸光一凛,藏起来的锋锐之气泄出不少:“北狄人人都是轻骑兵,若长此以往,白天夜里都时不时地来劫掠一番,频繁的应战,只会令边境人倦马疲,终有一天会不堪重负。
所以耶律真登位,意味着三十年内,大楚与北狄必会有一战。”
两人都很清楚,现阶段,北狄来势汹汹,野心昭著,凌北底蕴在,暂时还能抵挡。
可帝王将相不和,若这一仗真的打起来,战场并非关键,洛京反而会变成最大的掣肘。
与此同时,凌州境内。
运送兵械的车队头尾不见,行在官道上,车轮在沙石路上印下深深的辙痕。
凌北地广人稀,前后数里都看不到屋舍村镇,很是荒凉。
中途扎营休息,钱林打开水囊,节省地喝了一口:“这凌北可真不是人待的地儿,幸好我们这一趟只要把东西送到,就能马上回洛京了。”
“没错。”杨迈坐在地上,捡了两颗石子,回答得有些心不在焉。
钱林与他相熟,手肘撞了撞他:“你这几天似乎有点不对劲,出什么事了?”
杨迈强笑道:“没什么,只是总想着什么时候能回洛京。”
钱林年长他几岁,宽慰他:“想家正常,就快送到了,要不是前两天这些牲口闹病,我们现在估计都能看见凌云关了。等回了洛京,一起去喝酒?”
“好啊。”杨迈不敢跟钱林对视,只草草应了一声。
从杨首辅的府上回去后,杨迈就安安生生地待在禁军里,暗暗等着安排。没过多久,他就接到了上面安排下来的任务——负责押送兵械到凌北。
这是趟苦差事,不少人都想方设法找关系塞银钱,想把自己换出来,杨迈却什么都没做。
回家一夜没睡,杨迈也想了一夜,结合收到的第一条命令,大概明白杨首辅要让他做的是什么事了。
他也在心里纠结过,把运送兵械的路线告诉北狄人,给机会让北狄人来抢,那不就是卖国吗?可他转念又想,杨敬尧是首辅,吩咐他这么做,肯定是从大局考量的,自有道理。他不过小小一个禁军,成天忧国忧民干什么?
这些家国天下的大事,轮不上他去操心。
他只需要知道,等他回了洛京,他就能再升两级。
说服自己后,杨迈在押运路上,每隔两日便往洛京报一次位置,又在三天前,按照吩咐,在马料里下了点药,拖慢了整个队伍的进程。
反正杨敬尧的想法是什么、到底要做什么,他都不知道,他只是按照吩咐,办了几件无关紧要的小事而已。
心绪再次安稳下来,注意到远处有一群崖雀飞起,杨迈咽了咽唾沫,拍了两下钱林的肩膀:“我突然尿急,去解决解决,一会儿就回来。”
钱林没注意到他颤抖的尾音,取笑了两句:“可别脱了裤子被蛇咬了啊,快去快回,你那份干粮我一会儿帮你拿!”
杨迈一路往外走,沿途还自然地跟几个相熟的人打了招呼,慢慢的,他到了驻地的最外围。
脸上的笑容尽数消失,杨迈加快脚步,踩着乱石杂草,飞快地跑了起来。
不知道跑了多久,他突然听见身后隐约传来的惊呼:“敌袭——有敌袭——”
端午之后,天气转暖,文华殿两面的窗户都开着,清风徐徐吹进来,很是怡人。金架上的鹦鹉反复叫唤着“陛下万安”和“天下太平”,不过却没人敢给它喂食。
御座上,咸宁帝面如沉水,高让小心地往杯盏中添茶,隐蔽地瞥了一眼咸宁帝手里的折子,发现又有官员上疏,催促陛下立大皇子为储君。
“小小一个殿中侍御史,也敢上折子管起朕的家事来了。”咸宁帝放下折子,端起茶盏喝了一口,眉头紧紧皱着。
今日由谢琢在殿内轮值,替咸宁帝整理奏折,听到这句,谢琢没有贸然接话。
现今咸宁帝与朝臣之间的拉锯越来越严重,大臣觉得国不可一日无储君,不立太子,则国将不稳。且大皇子和二皇子间的储位争夺结果已然明晰,没什么可犹豫的,便从一开始的劝说,到了现在的轮番上奏讲理催促,常常一本折子能洋洋洒洒写几千上万言。
“延龄,你怎么说?”
被点到名字,谢琢才起身道:“臣以为,殿中侍御史的说法有失偏颇。依臣之所见,此前二十年,大楚并无储君,并未生乱。且储位至重,陛下慎之又慎,自是应当。”
“是啊,”咸宁帝悠悠叹了声,“这些人总是道貌岸然,表面说着为大楚、为朕,实际上,全是为了自己的私心!朕还没死,就已经开始贪图从龙之功!”
殿中一阵沉默后,咸宁帝闭上眼,靠着椅背,吩咐:“延龄,你替朕拟诏,殿中侍御史邱广迁,官降半级,罚俸三月。”
“是。”谢琢垂下眼,已经能想到这份诏书将在大皇子一派掀起多大的波浪。
双手撑着膝盖站起身,咸宁帝扶着高让的手,正说着要不要备辇去太液池走动走动,突然传来八百里加急的军报。
谢琢心下一沉,高悬已久的巨石晃晃坠下。
传信兵满身沙尘,跪倒在文华殿前,声嘶力竭:“……五月初二,兵械被北狄人在凌州境内劫走,禁军全数折损,无一人存活!五月初四,北狄大举入侵凌云关,大将军陆渊率军守关,然我方将士缺少兵械,只能以木棍木矛相抗,甚至赤手肉搏,而北狄骑兵所持,正是我大楚兵械!”
“死守一日后,凌云关失守,不得不退守苍烟台!”抹了一把脸上混着尘土的眼泪,传信兵重重将头叩在地面,“如今,镇国大将军陆渊身中敌方重箭,已经昏迷,性命垂危,辅国将军陆绪领轻骑兵迂回作战,失去音信,恐凶多吉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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