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生自然愿意,只是看先生的脸色。
如此风雅场合,林绣本意只是客气两句,没想到荣先生一笑,“那便多谢了。”
周鸿伸手接过,目光灼灼地盯着这圆圆的东西。
“这也是炉饼吗?”
这撑圆捏住口的披萨该如何同他解释?
嗯林绣想了想,很肯定地点头。就是说成烤包子或烤馕也无伤大雅。
手中饼子从烫转变成热,才慢慢温下来。
周鸿迫不及待地咬下一大口。
料重,汁浓,极烫。
险些滋人一脸。
馅料并不紧紧抱做一团,可茶色菜丁中,热气却完全无处躲藏。
肉汁浸润了柔嫩的饼皮,满是西域妖冶的香料味。
他那天吃过的素炉饼,先烤熟饼再切开夹菜,饼脆菜香,相得益彰。而现在这个大约是填了馅进炉子烘烤的,面皮有种蓬松的淡甜。
寒风中他不觉眉眼都舒展了。再嚼几下,轻叩舌尖的是滑软的“生面团”或是“嫩豆腐”。
并不能一击及断,而是在齿关留恋。
可丝毫没有面粉与豆渣的颗粒感,反而柔得叫人捉不住、嚼不烂。
周鸿将怪味炉饼一端抵在牙关,轻轻一扯还能拉开好长。唇齿间浓郁的牛乳香突然弹出来。
这又是何物?周鸿惊诧地睁大眼,发现先生也是从未见过的样子。
林绣挠头,只能化繁为简,笑着同他们解释,“是牛乳里分离出的乳酪。”
荣清本来已经用过糕点,没想到现在胃口大开。
“竟很有中正甘和之感。”
“不是有位老饕说油多则太酥,蜜多则太甜。这不甜也不酥,平平无奇。”
周鸿机械进食的动作突然被按了暂停,这话耳熟得就像刚见过似的。
他突然被狠狠呛了下,从怀里掏出份手稿。
“哗啦啦”翻到扉页,周鸿的目光在她与书页间穿梭,“这、这莫非是林掌柜?”
收起尾屏的孔雀笑得愈发灿烂了。
赴宴回来已是精疲力竭。
晚间桃枝自告奋勇掌勺,吃了顿怪味粥竟也暖和熨贴。
柴火噼里啪啦的温暖中,林绣嚼着干香胡豆窝在软榻上,几乎昏昏欲睡。
一时间手停在空中,连放至嘴里的动作都停住了。
鼻尖突然多了缕若有若无的梅香。
厨子的鼻子自然异于常人,林绣抓起披风跳起来
窗边有枝绿萼梅的影子一闪而过。
来不及多问,林绣撑着窗沿翻身,牢牢抓住他的手臂,以及那被藏在身后的梅花。
“大人不是去滁州了吗?!”
晚风吹动他发间丝绦,江霁容的玉冠竟难得地歪了些许,衬得眉眼在月光下更柔和了。
“一刻前刚至扬州。听闻姑娘的好消息,特来庆祝。”江霁容悄悄将手藏回背后。
还没进门,听方叔笑说小寒插梅冬天不受冻的习俗。天色已晚,江霁容也顾不得许多,只剪了要开不开的一枝匆匆赶来。
“怎么拿走了!”林绣把梅花抢回来,很是欢喜,“开得比盛京的还要好看。”
林绣翻来覆去地研究,把它插到净瓶里带回盛京,应当还能再活很久。她不由想起盛京时窗沿夹着的一朵玉兰,被仔细烘成了干花,与那枚玉章和那方甘松香好好地放在一起。
小小的花粒,浅白几米,含着苞待开。不仅颜色,连香味也是羞涩的。
江霁容摇头,“来时觉得极美,可现在”
正对上灼灼目光,他几乎是一字一句道,“我眼里再无其他颜色。”
雪籽敲窗,铮铮如落棋。尾音咬得很轻,散入冬风不见。
不知什么时候下雪了。
林绣默了瞬,“大人还记得教我临的第一句诗吗?”
江霁容静静地看着她,温声道,“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枝春。”
林绣忽然笑了,扬起薄薄飞霰,“这是我的回礼。”
时空的鸿沟也不过一场绵绵飞雪,用掌心接着,没一会就捂化了。
林绣伸手,一朵朵六角小花融化,是甜的。
第54章前世的风波下头是颤悠悠的粉红的瘦肉
小寒一走,新年就一天天更近了。新客熟客照例扎堆往如意馆走,梁新暂接替了林掌柜的事务,奔走于前厅后院,忙得脚不沾地。
林掌柜刚退居二线,也自得其乐。
面包窑经她几次加固,足够烘烤各种点心。配料时间与火候已清晰地各列方子,不必再事事亲力亲为。
外面已经显出冷意,还需把窗户缝抹得更严密些。林绣瘫回软垫上,裹着小毯。
她只把头伸出来,嘬着红糖姜汤。有财趴在自己身边,也是一副懒洋洋样。
只是百无聊赖中,总觉得有什么待办事项林绣一拍脑袋,怎差点忘了,今天是自己和江大人约好插画的日子。
那晚的情景已回味过好几遍。临走前,林绣一本正经地同他说,“他日正式出版,大人来为我重做插画吧。”
他欣然应允。
江学士一字千金,画更不必说。
林绣很无耻地想,正同把你写在进论文致谢里,何等的浪漫。
只是此刻笔墨还未置办齐全。林绣收拾停当,扯过斗篷上街。
出门前还没忘了招呼梁新,若荣先生等人来,一定将灶上煲的汤匀他们一份。
如意馆人流如织,年轻的郎君小娘子们每日必是卡着点似的光顾,今天还难得见着荣先生的身影。
梁新把几人招呼进里间,照例是三海碗芝麻糊和一人一个的软包。
作为资深客户,周鸿总能享受点特殊待遇。比如林掌柜特意为他们做的一道时鲜菜肴,再如长相歪瓜裂枣但味道妙极的新品们。
他嚼着刚出炉的软包,莫名的幸福感直上心头。虽说刚才功课答得不佳,但看先生现在吃得专注,应该没将此事放在心上。
邻桌有人认出荣先生,欣喜拉着他长谈。
几个学子难得活络起来。
店里女客不少,各色大氅颇为鲜亮,红橙黄绿的钗花无风也招摇。
吃了会茶,周鸿的目光在大厅间穿梭,最终停在身侧同窗身上。
他压低声音笑道:“那位小娘子怎频频向仲仁投来眼风,莫非是有些渊源?”
被点到的果然满面通红地低下头。
几人嘻嘻哈哈调侃他一番,又奇道,“周兄如何在一群带胡帽又笼面纱的客人中看出来的。”
周鸿只是得意地笑。
右首之人笑着接过话头,“在下一会定要同掌柜的告状。前几日周兄瞧见位穿白狐裘的小娘子,把人家错认成林掌柜,不仅排出银子,还恭恭敬敬地行一通大礼。”
“看来您这眼神并不一直灵光。”
周鸿一脸认真,“南人北相,若说是林掌柜的孪生姐妹也没多少质疑。”
几人纷纷笑倒,可惜还未打趣他,先生已经回到席间。
吃了片刻,荣清才后知后觉,“今日怎不见林掌柜?”
“年关将至,掌柜的去街上置办回京行李与笔墨。”梁新看眼外面的天色,“大约还有一个时辰就回来,您不若先用些旁的。”
“回京?!”周鸿被狠狠呛了口。
荣清点头,“林掌柜只是暂代扬州分店。”
看几人都有些不舍,梁新一拍头,忘记掌柜的吩咐了。他忙端上煲汤,说是她出门前刚上灶,现在火候正好。
周鸿还沉浸在离别的伤感中,以扎猛子的姿势直直将头伸进去。
热气呼脸,模糊了视线。
白胡椒粉和麻油先撩人心弦。
分明有如此浓猪油的馥郁,汤上却不见一点油花。
上头点着三四肥嫩葱绿。
下头是颤悠悠的粉红的瘦肉。先浆后炸,鼓起薄薄一层很美的酥壳。
中午青菜还剩了不少,林绣把它们一锅打尽。滑肉不咸不油,外壳好像还没完全被煮化,软韧中带着脆。
梢瓜煲成要化不化的半透明,有片挂在调羹上岌岌可危。
汤与菜同时咽下,周鸿执起调羹,入口便狠狠被醋香呛到,味蕾瞬间点亮。
梢瓜与滑肉同嚼,竟吃出了海味的感觉。
先吨吨灌两口汤,再塞一大团白饭。周鸿从食篮里挑出盒油辣子桔梗丝,连他最为瞧不上的短圆米饭都吃出香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