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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兰霆却是看也未看他,仍旧对薛稚道:“栀栀,你知道,阿干从不逼迫于你。一切仅凭你自己选择。”
“你自己选,是和我回贺兰部做你的王女,造福和庇佑你的子民,还是和他回去,做一只永生也逃不出男人掌控的笼中鸟?”
薛稚已经愣在了原地,连被兄长攥住手也未发觉,此时却因表兄这一句狠狠一颤,眼中渐渐盈满了泪水。
她是真的很想回贺兰部,哪怕余生都不能回故土,也不能再和亲友相见。可,她有选择的权利吗?
从头到尾,都是为桓羡所逼迫。
他用谢郎逼她,用贺兰部的子民逼她,比之从前,只不过是表面态度的和缓罢了,实质上并没有什么改变。
“栀栀,你自己想好,你知道的,阿干从不会逼你做你不愿意的事。”贺兰霆依旧静静看着她,等着她作出选择,没有怒气也没有威逼。
薛稚双泪交流。
不远处的贺兰族人们已被楚军围了起来,正席地而坐,由楚军分发着干粮。
他们之中的绝大部分人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俱都捧着食物、好奇地朝他们张望而来,望着她们美丽的王女,不知为什么,从来坚强温柔的王女,会流下眼泪。
薛稚也回望着她们,一滴泪滑下脸颊。
她是真的很想留下来,留在她的子民身边。她在贺兰部待的时间还不到一年,却是她此生最有成就感、最觉得自己像个人的一段日子。
她喜欢这种为人需要的感觉,而不是像只鸟一样被人为地圈在牢笼中,一辈子只能仰人鼻息,色衰而爱弛。
这时,原本跟随在桓羡身后的大部队也已到了。怀抱中的婴儿还在哇哇大哭,似与她下着最后的通牒。
薛稚回过头,以一种哀戚的眼神看向贺兰霆。他于瞬间读懂那双相似的眸子里未宣之于口的言语,右手紧紧攥紧了马鞭。
面上却是云淡风轻:“好,阿干尊重你的决定,不管是出于什么样的原因。”
“桓羡!”他扬声直呼大楚天子的名讳,“你听着,今日我把我贺兰族的王女聘与你为后,倘若此生你再敢让她受到半点委屈,我贺兰部的铁骑必将踏破凉州,为她报仇!”
桓羡的脸色难看至极:“她是我的妻子,我必然不会伤害她,但你最好弄清楚,她是我大楚的公主,非是尔等蛮夷可以肖想的!”
“闭嘴!”
这回开口的却是薛稚。
当着两国军民的面,她半分面子也没给他留,桓羡心头微恼,才要开口,她已冷冰冰地道:“我可以跟你回去。”
“但是,作为交换,我要你此生不得踏入贺兰部的领地半步!如违此誓,便困穷早逝,江山不永!”
她是楚国的公主,未来的皇后,眼下竟如此偏向这些蛮夷,感情上也是全然偏向了贺兰霆一方。桓羡心底已有隐隐的火气,却终是抑下:
“这是自然,贺兰部与我朝世代交好,互有联姻。朕此次前来,也是为了救援在战乱中无辜受难的贺兰百姓。”
他亦扬声向贺兰霆唤道:“贺兰兄,既然你们来了,妹婿就把他们还给兄长,我们退出贺兰领地。”
“至于你我之间先前的那些龃龉,看在兄长替我照顾拙荆和小女的份上,妹婿就暂不追究了”
芳枝已经喜极而泣地从贺兰部的队伍里跑了过来,桓羡示意她抱过孩子,自己则抱过妹妹翻身上马,调转马头离开。
层层叠叠的楚军已经簇拥上来,以防对方在背后放冷箭,贺兰霆脸色煞青地望着二人离去的方向,直至身后的大军赶来、接手了那边席地而坐的子民们,忽然狠狠一勒缰绳,跟了上去。
楚军已经退出了很远,无边无垠的草野上,有如一条肃穆玄黑的长龙,向着边塞上的长城行去。
薛稚被兄长拥在怀中,一直低着头,泪水模糊了眼帘里倒映着的情景,明显的怏怏不乐。
桓羡睨她一眼,心中纵有千般不满万般疑惑也只得暂且不发,唯独揽在她腰间的臂膀愈发如铁一般,将她搂得更紧,可饶是如此,她也没有半分反应。
“别以为贺兰霆就是什么好人了。”他忍不住开口,“你是不是觉得,他没有逼你,就是对你好?”
“那只不过是因为你人已在我手中,他贺兰部的子民也在我手中,他不得已才想在你心目中留个好印象,以退为进。且不说他已有妻有子,你还不知道吧,当日他为使你金蝉脱壳,于怀朔城头活生生推下个女人,致使我们以为你已死去。如此残忍之辈,会是良配?”
纵使佳人在怀,想起被一具无名女尸整整欺骗了一年半,桓羡仍是一阵气窒。
天知道那会是谁的尸体!他竟让它在自己的寝殿里整整停了三个月!
闻说表兄将人从城上推下,薛稚亦是震惊和自咎,但又很快意识到这或许是他的离间之法,道:“那又怎么样。”
“至少他还肯给我选择,哥哥呢?从头到尾有顾过我的意愿吗?我同不同意,有用吗?”
', ' ')('“桓羡,你从来都是这样,把人当作你的提线木偶!却要人甘心做这样的木偶!”
她语气渐渐激动,直呼其名。眼看二人就要争吵起来,伏胤忽然上前禀道:“陛下,您瞧。”
二人应声回望,队伍左侧的不远处,贺兰霆忽然打马追了过来,就这么隔着茫茫数里,一直与他们并行驱驰。
薛稚眼眶突兀地一酸,目红若泣血。耳畔适时响起桓羡微醋的话音:“你很喜欢那蛮子?”
不待她回答,又冷笑一声:“也是,表哥表妹,天生一对嘛。”
他自语说着,勒着马缰,走到队伍的更里侧命人挡住贺兰霆的视线。
很快,回程的楚军就到了边境线上。
贺兰霆没有再追,勒马停在边塞上,看着越过长城、消失在视野里的人影。
他想起很多年以前,自己也是这般,一个人在草原上奔袭百里,将远嫁楚国和亲的姑姑送出了贺兰境内。
二十年过去了,又是如此。纵使他已是柔然的左贤王,却依然无法改变心爱之人远走的结局。
七年前,姑母惨死于建康。
七年后,她的女儿再一次违背心愿地被楚人带走。吐谷浑挥师北上,杀他族人,也全拜桓楚的内乱所赐。
新仇旧恨,公仇私仇,杀姑夺妹,他必报之!
作者有话说:
媳妇儿有孩子了却不知道是谁的怎么办?
吐血的桓狗:当然是原谅她。
回到秦州城中, 桓羡找来芳枝,详细过问了她这些年身在异国他乡的始末。
得知她既没有失身于贺兰霆, 也没有与他人诞下孩子, 他心头微松。不管怎么样,她这一年多没有受苦,便是万幸。
芳枝想了想, 却是鼓起勇气补充:
“陛下,那位左贤王虽然的确对公主有非分之想, 但对公主真的很好,也并没有过任何不轨行为, 公主敬重他也是情理之中。您不要总是用那样的语气去刺公主。”
“公主她……其实是一个心很软的人。”想起那晚雷雨夜她突如其来的哭声, 芳枝犹豫着道。
她心软?
桓羡眼底云封雾绕,更隐隐透出火气。
她对捡来的一个孩子都如此疼爱, 却亲手杀了他们的孩子,又怎能说得上心软。
挥退芳枝后, 他径直步入隔壁的寝间。
这是他在秦州下榻的地方, 薛稚已被安顿了进去,院子四周皆戍卫重重, 由伏胤亲自把守在院门外, 莫说是人,便是飞鸟也难得进去一只。
前车之鉴, 他终究是放心不下,担心哪一日作战回来她又突然不见,恨不得时时将她带在身边。然而战场上刀剑无眼的,想法便终究只能是想法。
脑海中回荡着芳枝方才的话, 他负手走进去。薛稚正在安置那才招募来乳娘喂过奶的小婴儿, 将她放在屋中事先备好的一个小摇篮里, 动作轻柔,好似在对待世间最无与伦比的珍宝。
方才军中已传了消息来,言这孩子的母亲已经去世,父亲还未找到,无论如何也只能先行跟在他们身边了。桓羡走过去,随口问:
“这孩子多大了?”
她仍未语,转身去拿放置在榻上的被褥,端的是不想和他说话的态度。
桓羡面色微变,却也没多在意,俯下身逗弄着襁褓中这个多出来的女儿。
才喝过奶的她方是高兴的时候,在他的逗弄下手舞足蹈,笑声清脆,两痕眼儿皆笑成了月牙儿。桓羡心头忽柔软下来,温声道:“取名字了吗?如若你实在想留她在身边,不若就让她做我们的蓁儿吧。也还不会说话吧?我来教她。”
“桃之夭夭,其叶蓁蓁。之子于归,宜其家人。‘蓁’,就是你的名字。月鹿,是你的小名。”
他煞有介事地与小婴儿介绍着她的新名字,然而小婴儿自是不懂,只是望着他无意识地笑,笑得他心里似软成了一滩水。
这时薛稚走过来,面无表情地将薄毯盖在小蓁儿的身上,他见她并无反应,略略一想,又对小蓁儿笑着道:
“教蓁儿《南山》之诗好不好?”
“南山崔崔,雄狐绥绥,哥哥爱妹妹……”
薛稚本已走到榻边去点灯,闻言终于忍不住回过头来,连名带姓地唤他:“桓羡。”
“你恶不恶心?”
他面上的笑容渐渐归于消失,慢慢地直起身来。
二人就这般于夕色昏暗之下对视着,室中气氛沉凝如冰,直至蓁儿一声突然的啼哭响起。
她面无表情地走过来,抱起小蓁儿并不熟练地摇着、哄着,过了好一会儿才在蓁儿的啼哭声中应道:
“南山崔崔,雄狐绥绥。鲁道有荡,齐子由归。”
“那齐诸儿是与妹私通、杀害妹夫的昏君,那文姜是遗臭万年的荡子,你想做齐襄公,我又为什么要做被世人嘲笑的文姜?”
“没有人敢嘲笑你。”桓羡道,“待回去后,我便
', ' ')('下册立诏书。你没上玉牒,我们也没有血缘关系,谁能说什么呢?”
她回过眸来,目中清冷如冰:“可若我自己不想呢?”
他没有开口,剑眉深敛,看着她的目光平静中压抑着火气。薛稚便冷笑:
“哥哥真是一点儿也没变。”
她就知道,从来,就不能对他产生什么幻想。
到了夜里,小蓁儿已被芳枝连着摇篮抱走,室中只余他们二人,虽并肩而躺、烛光成海,气氛却实在冷寂。
她没有声响,连他除衣在身边躺下来时也静默得好似死去。桓羡侧过脸看着她在烛光下紧闭的眉目,修长如玉的指探过去,攥住她的手,与她十指相缠。
“你当真不想我吗?”他问。
薛稚睁开眼,默认看着帐顶昏暗在烛光里的忍冬花图案。
“哥哥自己觉得呢。”半晌之后,她语含讥讽地道。
他侧过身去,轻轻抚过她颈边柔顺的发:“我认为是想的。”
她似无奈似讥讽地哼笑了一声,侧过身背对着他,冷冰冰地道:“我过得好好的,总算活得像一个人,又为什么要惦记过去像笼中鸟一样,没有自由的生活?”
又是良久的静默。
他眉目微黯:“哥哥以后不那样对你了,除了离开哥哥,栀栀想做什么都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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