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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个轻轻细细的女声在外间应了声,是玉烛殿的宫人,近来被派来服侍她。
“去备药。”他语声冷淡,背对着她,并看不出情绪。
薛稚心间并没因这句妥协而松缓半分。
眼前的这个兄长实在是太可怕了……她只想远离。
避子汤是很苦,可比起生子,还是容易接受得多。
作者有话说:
二更。
桓羡的兴致因她那一番话而全湮灭殆尽, 索性丢开她步出寝殿,问等候在外的伏胤:“都来了没有?”
他问的是今日一早被他召来玉烛殿商议处置谢家之事的陆升父子。
伏胤一张白净的脸却是通红, 更是埋低了头不敢看他:“回陛下, 陆氏父子已在玉烛殿外等候一个多时辰了。”
桓羡便很奇怪地掠他一眼:“等就等,你脸红什么。”
伏胤的头便埋得更低,赧然应:“回陛下, 卑职也不知自己为何脸红。”
栖鸾殿面阔九间,进深五间, 寝殿位处最里间,他自是听不见任何声音。
他只是……想到陛下之所以耽误了召见陆令公之事的某种可能罢了。
这小子……
桓羡眉棱微挑, 竟也有些赧然起来, 皱皱眉抑下,拂袖离开。
玉烛殿的陛阶之下, 陆升父子已然等候许久。
久不得召见,陆升一张脸拉得老长:“陛下这也太荒唐了!”
他忍不住低低与儿子道, 鼻孔直喷气。
自己是三朝老臣, 江左士族之首陆氏的家主,更是扶持他上位的肱股之臣。今日也是他要召见, 竟就这么把他们父子晾在殿外!只因为宠幸女人而已!
这如出一辙的昏聩, 简直和他父亲一模一样!
相较于父亲的激愤,陆韶却要平静得多, 淡然劝父亲道:“陛下或许是被什么事绊住也未可知,父亲就耐心再等等吧。”
陆升满腹火气未消反增。
是只有等啊,难不成,还能一走了之吗?
他是君, 他们是臣, 如今可不是百年前主弱臣强、他桓氏□□欺压前朝宗室的时候, 在坐上那个位置之前,一切只有忍。
二人又在阶下等了许久,连腿也站得麻了,终见冯整姗姗来迟,陪着笑道:“令公与陆侍郎久等了吧,陛下已经晨起了,请二位进去。”
陆升脸上的不满掩也掩不住,黑沉着脸拂袖上阶,竟是理也没理会一句。冯整不免有些尴尬。
一旁长身玉立的青年却俯身行礼,代父致歉,随后才跟随入殿。
殿内寻着浓郁的龙涎香,厚重香气之下,似是在掩盖什么,云幄低垂,阒寂无声,天子一身玄色燕居服,正在书案之前,手搦朱笔,正在习字。
陆升在心底骂了声装模作样,勉强蕴出一二分恭敬神色携子上前:“陛下。”
桓羡搁下玉管朱笔,淡淡抬起眸来:“是陆卿啊。”
他命人赐了座,又将那些弹劾谢氏的奏折都扔给他:“朕今日召你来,是想问一问谢家的案子,你尚书台是何看法。”
他嗓音微哑,眼底还浮着淡淡的青,身上衣袍也扣得不甚齐整,陆升是过来人,一眼便瞧出是彻夜欢乐所致。心里怒气大盛的同时,又暗暗挖苦。
跟十辈子没见过女人似的,区区一个乐安公主便能让他沉沦迷恋,失据至此。
他佯作认真地翻阅完那些原本由他指使所发布的谏书,声音却十足的恭敬:“陛下,臣以为,谢家父子或许有错,然此等罪状,未免太过捕风捉影。即便为真,也不能令天下臣民信服。何况幽燕之事尚不明确,一切还是要等到吴公审明此案,自并州返回再做处理。”
他口中的吴公,乃是御史台的御史大夫吴琸,眼下正在北方协助万年公主审理此事。桓羡神色微露不耐:“问题就在于,此案错综复杂,御史台来来去去得来的也就那么些供词,毫无进展。”
究竟是没有进展,还是没有自己想要的进展。
陆升心头蔑然,嘴上却道:“卫国公为人正直,冰清玉粹,臣与他同僚数十载,也确不闻他有何对朝堂不满之处,既然御史台也没能查出,此事或许确是常周二人诬告,还请陛下三思。”
“诬告?”桓羡似忍俊不禁,话音里也透着讥讽。陆升心头一颤,他已改了神色,似笑非笑道,“陆爱卿平日里看着与卫国公不甚来往,听闻早年曾向卫国公提议结亲也被拒绝,闹得不甚愉快,如今却还为他说话。可见是患难见真情啊。”
“老臣不敢。”陆升佯作惶恐,起身而拜,其子陆韶也跟随而拜,“老臣不过凭着良心说话做事,卫国公……在老臣眼中确非作乱之人。”
这话其实也说得不算违心,私底下他便曾与儿子商讨过,朝中各族皆可为利益结为同盟,唯独卫国公一脉不可。其祖父立下不世之功,若换了别的家族,哪有不恃功而骄的。偏他谢氏,门风清正,不求上进,反而急流勇退、一退再退,如今都快
', ' ')('要退出权力中心了!
可即使是这样,却被诬作叛贼,不是为了强占公主又是为的什么呢。
他斟酌着,又补了一句:“不过,洁白之物莫能污,若是谢氏真的无辜,臣想陛下也不会降罪的。”
字字句句皆是在为卫国公辩解,桓羡眉心掠过一丝毫不掩饰的厌恶。
“子期,你的看法呢?”
他转向陆韶,目如淬冰。
陆韶低着头,语声恭敬:“独视,独听,独断,故可以为天下主。陛下是一国之君,此事全赖陛下做主,我等身为人臣,不敢随意僭言。”
桓羡脸上似乎这才和缓了些,便点点头,声淡无澜:“知道了。”
“这件事容后再议,你二人先回去吧。”
语罢,径直起身拂袖而去,怒气虽不十分溢于言表,也算是毫不遮掩了。陆氏父子恭敬而拜,随后退下。
“没能将谢氏定罪,陛下好像很不满意。”
回到府中,陆升与儿子商议道。
脑中又萌生一计,道:“不若……咱们父子来替陛下分忧,如何?”
这便是要出手制造谢家谋反之铁证的意思了。陆韶犹豫道:“会不会……陛下是故意的?此次北境之行,陛下不可能一无所获。”
虽说与幽燕二周的往来他们的确做的非常谨慎,多借以底下官僚之手,信件过后即毁,想来不会泄露,但他总觉得事情有些蹊跷。
陆升不耐烦地揉揉晴明穴:“他当然是故意的,为了霸占乐安公主,什么罪名想不出。”
初时桓羡不告而返,他也的确害怕了一阵,以为他真的查出来什么。
谁承想,他竟留着万年公主一个女人在并州主事,自己跑回来,在人家的婚礼上当众宣判谢氏之罪,投之牢狱,强占公主,简直荒唐!
所以,这样一个昏聩君主,又有何惧?
陆升暧昧地笑起来:“比起先帝,咱们这位陛下还是太过要脸了。”
“为人臣子,哪有不为君王分忧的。既然陛下迟迟拿不准谢氏的谋反之罪,咱们,就帮帮他好了。”
——
陆氏父子二人离开之后,桓羡又回了栖鸾殿。
她仍倚坐在榻上,靠着床被呆呆地发愣,长发披散,雪颜乖糯。视线空落落地消融在初秋暑气未散的空气里,连他走近了也没发觉。
“栀栀在想什么?”
他在榻上坐下,伸臂将她搂入怀中,甚至顺手理了理她肩上披散的如瀑长发。
薛稚回过神,脸上还不及蕴出温顺神情,适逢芳枝捧着已经晾好的避子汤进来,他顺势接过:“给我吧,你出去。”
“刚刚,陆氏父子过来了。”他舀了勺药汤放在唇边吹了吹,嘴上道。
这话说得奇怪。薛稚不由诧异转眸,那勺黑乎乎的汤药已递到唇边,她对上兄长如平林新月清淡的眼。
他是要,喂她吗?
她不习惯这样的亲昵,低鬟轻轻道:“我,我自己来……”
怕他动怒,她甚至勉力笑了笑,温婉乖巧地解释:“这样一勺一勺的喝,很苦的。”
桓羡便把药碗递给她。薛稚她接过,双手合捧着药碗仰头咕噜咕噜地喝着,饮水一般,看得桓羡不禁皱了眉:“慢一些。”
他起身去端温水,回来时,她已经喝完了那碗药,正因了汤药的酸苦捧着胸口剧烈地咳嗽着,药碗在榻边案上打着旋儿。
桓羡将水递给她,一面替她顺着背一面又忍不住斥责:“急什么,无人和你抢。”
心间却涌起方才看见她无意识地恐惧自己时、那种莫名而又淡淡的怅惘来,心上如蜂蛰。
她从前是很怕苦的。
就算是七夕的时候,也要他一口药一口糖连逼带哄地喂。
短短几日,竟修炼得苦药穿肠也没有半分异样。
虽说雷霆雨露俱是天恩,她理应承受,他从前也总嫌弃妹妹太过娇气,然而面对此情此景,却并不能生出半分欣慰。
毕竟,是他在发泄欲念行强迫之事,却要她来承担避孕与不慎怀孕的恶果。
“哥哥和我说起陆氏做什么?”
出神的一刹那,薛稚已经饮过温水慢慢平复了下来,两颊也由艳若霞光的红褪为了含烟春桃的粉。
嗓音轻轻细细的,神情乖顺,似乎并未服用避子汤而委屈半分。
这样乖巧的妹妹呵。
他不为所动,屈指在她雪白鼻梁上轻刮了刮:“我问陆氏父子如何看待谢家的事,陆氏父子,可尽都给他们说好话呢。”
这有什么不对劲吗?
薛稚眸间微朦。他已捏了捏她柔嫩的颊,淡笑道:“钓者之恭,非为鱼赐也,不让他们误会,又怎能逼得狐狸自己露出尾巴呢。”
老贼现在给谢氏说好话,也不过是做戏罢了。
而他亦并非真心要治谢家于死,不过借此机会,将陆氏党羽一网打尽。
薛稚听出话中深意,
', ' ')('看向他的目光便由伪装的温驯变成了星星点点的希翼:“哥哥将谢氏下狱,为的是对付陆氏,是吗?”
“栀栀也不笨啊。”他淡笑着睨她一眼,如春风拂面的和煦,悄悄似乎心情不错。薛稚想了想,轻轻侧过脸偎进兄长暖热的颈下,十分亲昵的姿势。
她已很少有如此依恋他的情态,桓羡心间微滞,转过目来,在她额间轻轻动着唇,问:“怎么了?”
她摇摇头,双臂搂着他纤劲的腰,偎得更紧了些:“栀栀喜欢哥哥,想和哥哥亲近,哥哥可以永远对我这么温柔吗?”
她仰头乖巧笑着,期待地望着他。
长而密的眼睫温顺地搭在雪白的芙颊上,留下淡淡的两痕青影。温顺极了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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