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怎么去学校。”
“什么?”
昆尼西喝了口气泡水,缓慢地讲起他的小学生活。他不爱去小学,只喜欢在家里读书。母亲纵容了儿子的任性。“其实不利于学习,”昆尼西低声说,“后来到了中学,我认识到了这点,就主动多了。”
“你完全可以在家请个教师。”
“还是得去学校。当然,我在学校与同学们格格不入。我不知道该怎么与同龄人相处。”他露出一丝茫然,“我想加入足球队,可是……走出去实在太难了。”
施瓦伯格病了三天,加上获得的假期,他一共休息了一个礼拜。感冒药令人昏昏欲睡,他成日缩在被子里,在冗长的梦境中徘徊。有段时间,他半梦半醒,听着自己沉重滞涩的呼吸,却无论如何也睁不开眼睛。阳光晴朗,他坐在窗下,院子四周长着高高的白杨。“还不错吧?”一个声音说,“我们村挺美的,是不是?”
“你怎么还没死?”施瓦伯格说,他穿着工作服,蓝色的,肥大的袖子卷了好几层,“我该用刀把你剁成碎屑……多少次,我拿着刀都想杀了你。”
“杀了我?”阳光下,一个模糊的人影坐在门外,“这就是你真正的想法吗?”
“你害得我——”
“这不是我的错。”
“难道是我的错?”
“为什么你要来侵略苏联呢?”人影痛苦地说,“阿廖沙,看看我的房子,看看我的树,难道不漂亮吗?我费了好大劲才修补好了房顶……”
“不许用那个下贱的名字!”
转眼功夫,施瓦伯格坐在一地瓦砾中。他站起来,凭借太阳确定方位,开始往西走。他要回德国去,回到他的祖国。走啊,走啊,他走进城里。汉堡港巨大的货轮拉出响亮的汽笛,他望着不同颜色的集装箱,看到巴斯蒂靠着船舷,高兴地冲他挥手。
“你要去哪里?”施瓦伯格匆忙地穿过人群,“巴斯蒂,你不是要陪着我吗?”
“我要回我家去。”巴斯蒂笑嘻嘻地举起一个呱呱啼哭的婴儿,“我已经结婚啦!你忘了吗,阿历克斯?看看,这是我的孩子!”
“对,你结婚了。”施瓦伯格站在船下,突然发现刚刚的急切和热情消失得一干二净,“所以你和我有什么关系?”
“说的没错,我们没关系了。”
施瓦伯格转头离开,抛下繁忙的港口,朝东方走去。这里不是他的家,那里也不是。他的家在白雪皑皑的远方,石头房子里烧着暖烘烘的床铺,木桌上摆着香气扑鼻的面包,想吃多少有多少——那才是他的应许之地!他奔跑着,穿过亮晶晶的枞树林,穿过冰封的河面……看到了,看到了,他看到了闪烁的灯光,有人在呼唤他,温柔而悲伤。
第60章 温度
“休假太无聊了。”
礼拜二下午三点,金色的阳光透过窗户,在地板上流淌出一条明亮的河流。施瓦伯格端着咖啡神清气爽。昆尼西刚从车间返回,坐下小口小口地喘气。“说起来,我得问兰德曼要租借费。”施瓦伯格半真半假地生气,“他不能总抢走你。”
“几个小问题……”昆尼西握着工作帽,工作服夹克敞开着,露出浅灰色的衣领。他拧开保温杯,一股香甜的气息慢慢涌了出来。施瓦伯格靠着办公桌,“这几天你都去哪儿了?”
作为博览会的奖励,高级工程师同样得到了假期。昆尼西小声报了地名,离慕尼黑开车也就四十分钟路程的小城市。这个惧怕寂寞的同性恋者当然不会选择单独出门,施瓦伯格对此十分肯定,因此他追问道,“你和谁一起去的?”
“我的外甥。”
“哦?你妹妹的孩子?”
昆尼西拿出钱夹,向施瓦伯格展示。一个男孩,活脱脱少年时代的他。“真不是你的儿子?”施瓦伯格开玩笑,“他长得可太像你了。”
昆尼西腼腆地笑了笑,“他也叫卡尔,已经上大学了……才考完试。”
“在哪所大学?也是慕尼黑大学吗?”
昆尼西给予了肯定的答复,然后收起钱夹。小卡尔修习数学专业,对成为工程师毫无兴趣。为了庆祝考试结束,昆尼西带着外甥去那座小镇的老屋度假。听听,他在那有所房子。如果傻瓜费恩斯是德国人,他肯定要时刻窃喜捡到了多大一个宝贝。然而费恩斯看起来对此一无所知,施瓦伯格酸溜溜地喝了口咖啡,又一个幸运儿,踩了狗屎运的北美洲白痴。
“我在家躺了整整一礼拜。”他说,“头三天,托感冒药的福,我睡得像个死人。后面四天,我就每天对着院子发呆。土确实不怎么样,浇水也没用,栽下去的花苗病恹恹的,我看开不出花来。”
“适当施肥……”
“那可真麻烦,我还是付钱给园丁吧。”
昆尼西敷衍地点点头,金发垂下,他用手指往上梳拢。一缕不听话的头发突兀地翘着,施瓦伯格盯着瞧了好一阵儿,才清了清嗓子,“……你的头发。”
律师那边总是没消息,施瓦伯格已经差不多死心了。老霍斯特那个混蛋,决计是不会让私生子过上优渥生活的。他勤奋地学习巴斯蒂带来的材料,准备参加职业考试。假如顺利获得职业资格,他就能自食其力——起码不必去建筑工地卖苦力了。
起初,巴斯蒂很赞赏施瓦伯格的努力,但很快,他的态度就变得越来越奇怪,甚至不耐烦地夺走课本和演算纸。“考试怪麻烦的,”巴斯蒂说,随手翻看练习册上密密麻麻的答案,“考完了也不是立刻就能有工作,需要实习,再考试……唔,前前后后得好多年呢。”
“那我也得考试,”施瓦伯格解释,“我不可能总靠你的钱过一辈子。”
“为什么不可能呢?”巴斯蒂烦躁地把书搁在桌上,走过来按住施瓦伯格单薄的肩膀,凑到他耳边说话,“为什么不行,嗯?我去上班,我有钱,你在家里等着我——这不是很好吗?”
这话叫施瓦伯格有些不悦。他不是中学女生,幻想嫁给富有的王子,终生无所事事。巴斯蒂似乎看出了他的郁闷,侧过脸亲亲他的耳朵,“我就是抱怨一下……你老是忙着复习,都懒得理我了。我好不容易下班回家来,只有雪球在门口迎接我……”
“抱歉。”施瓦伯格按捺住情绪,他最近的确太冷淡了。
施瓦伯格坐在饭桌前,望着圣母像。夜里十点,街区寂静无人。他真喜欢工作!这一天从早上七点开始,他整整工作了十四个小时。圣母和善地微笑着,怀里的婴儿丰润可爱。施瓦伯格双手交握,“请您……”
他做了一篇相当不正规的祷词,也不知圣母会不会回应他的祈愿。第二天,阳光灿烂,碧空如洗,昆尼西乖乖地待在办公室,咖啡的味道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