啐道,“你们都是魔鬼,死了之后下火狱……”
阿廖沙往本子上写字,这是伊万内奇阁下布置的任务。他记录下天气、日照时间和三餐。晴朗的夏日,风吹过白杨,巴掌大的叶子哗啦啦响个不停。几只圆滚滚的鸟儿在窗台的阳光中蹦来蹦去,啄着缝隙中的草籽。木制窗框皲裂了,伊万诺夫说等秋天重新上次油漆——当然,这活儿得阿廖沙干。
他写了半页纸。本子用了三分之一,往前翻翻,都是差不多的内容。伊万诺夫在春天突发奇想,用红笔为阿廖沙的日记做批注。他的字歪歪扭扭,拼长一点的单词就时不时丢几个字母。“黑面包是人类最好的食物。”有天他这样写道,隔了两三天,他又写了句,“泡菜浪费蔬菜和盐。”还有“红头发,绿眼睛,大白牙”、“熊吃鱼、猫啃骨头、我喝酒”诸如类此毫无逻辑的胡言乱语。
风微微带来凉意的时候,伊万诺夫回来了。那是个下午,皮靴踩得木头台阶哐哐作响。“阿廖沙,阿廖沙!”他闯进来,“你在哪里——赶快滚出来,滚出来!”
说实在的,阿廖沙可半点也不欢迎伊万内奇阁下。他恶毒地想过,要是火车出轨就好了,伊万诺夫掉到铁轨上,被后面飞驰的火车压断脑袋。不过他也就想想。阿廖沙清楚地知道,如果伊万诺夫死了,他也活不了多久。矿上的苏联人一定会送他去林子里喂棕熊。他是最坏的德国人,战犯、杀人狂、死神和魔鬼。“您回来了。”阿廖沙站起来,“我这就做饭。”
“哦,做饭!我饿死了!”伊万诺夫叫道,“我急着赶回来,中午就吃了片黑面包。”
“您要喝茶吗?”
伊万诺夫露出一种微妙的神色,大概可以称之为“失望”。“我剪了头发,”他说,“列宁格勒的理发师特别有品位。品位,你懂吗?高雅的品位。我还买了新的大衣和衬衫、裤子、袜子、鞋。镇上可没这么又高雅、又结实的衣服……”
他挡在阿廖沙面前,撅着嘴巴。阿廖沙抬起头,这才发现伊万诺夫当真发生了一些变化。他乱蓬蓬的头发剪短了,洗得很干净,鬓角也剃短了,终于完整地显露出他那张年轻的脸和忧郁的灰眼睛。他穿着一件铁灰色的大衣,怀里鼓鼓囊囊的,好像抱着一窝刚出生的小鸡仔儿。
“不错吧!”伊万诺夫说,微弱地迟疑着,“我的头发太短了……唔,男人倒是不需要打扮。都怪——”
“挺好的。”阿廖沙说,“很适合你。”
“哦,是嘛!我也这样觉得!”活力回到伊万诺夫身上,他喜滋滋地转身冲着镜子左看右看,“就是,列宁格勒的理发师可是全天下最棒的!我要保持这个发型,以前那样实在不讲究。对啦!”他再次拦住阿廖沙,“我带了好东西回来!你猜猜看,猜中了我就奖励你!”
“伊万内奇,水烧开了。”
“管它呢!烧开了就烧开了!”
伊万诺夫用手拍打阿廖沙的头顶,把他拽过来揉搓。“他娘的,老子坐了几天几夜的火车,屁股都坐痛了!你也没个笑脸——你肯定背着我干了坏事。你说,我不在的这个月,你做了什么?”
“吃饭、睡觉、干活。”
“还有什么?”
“没什么了。”
“你偷偷往楼下看了吧!”
阿廖沙偶尔会透过窗户往楼下张望。玛莎婶婶那老女人佝偻的身影穿过院子,他就立刻把目光收回来。伊万诺夫嘲笑他做贼似的举止,“再看你也杀不了她啦!玛莎婶婶特别讨厌你!你这个党卫军恶棍!连你老爸都讨厌你,你说说看,世上还有谁爱你?”
“看了两次。”阿廖沙顺着伊万诺夫的意思编造,“有野鸽子在院子里。”
“你想抓住那些鸟,对吧!”
“对,我想抓住它们吃掉。”
“我奶奶说,嘴馋的女人没有好下场。我的柳芭和我妹妹从来不眼馋吃的东西,只有你,天天想吃想喝。”伊万诺夫不怀好意地打量阿廖沙,“去,把裤子脱了。”
他也没具体地干什么,就是抱着阿廖沙摸来摸去。“列宁格勒真的是最美的城市,我就说柳芭绝不会骗我。我以后要搬到列宁格勒去,住真正的楼房。列宁格勒人特别会打扮,我猜他们每个月都要去理次头发……大城市有好吃的,你这个馋嘴的娘们早就嗅到味道了,所以这次才这么听话——我早看透你了!”
刚才伊万诺夫脱掉了大衣,用大衣鬼鬼祟祟地抱着一兜东西。“看,快看,”他抱来大衣解开,“我买了饼干!你还算老实,就给你吃一块。”他拆开包装纸,掰开一块饼干塞到阿廖沙嘴里,“别他娘的跟个死人一样瘫着啦!起来!喏,给你,吃吧,吃吧。”
第31章 士兵
“表现得好”就可以得到饼干,甚至糖果和巧克力。伊万诺夫从列宁格勒带了这些玩意儿回来,成天逗狗似的招惹阿廖沙。“想吃吗?”他得意洋洋地摇晃手里的饼干盒子,“想吃你就跳支舞。”
阿廖沙不会跳舞,他本来对甜食也没太大兴趣。他坐在一滩阳光里编织茶壶保暖套,隔壁大房间——经常充当会议室用——传来伊万诺夫的声音:“……咱们的工作取得了良好的效果!”
一阵掌声,然后就是七嘴八舌的询问。
“列宁格勒大吗?”
“你火车坐了几天?”
“去基洛夫剧院了没有?”
“他才不会看戏呢!——你去冬宫看过了吗?”
伊万诺夫一一解答人们的好奇。“可大了!列宁格勒是世界上最大的城市!比那个什么狗屎的柏林大多啦!坐了好多天火车呢!七天七夜!老子屁股都肿了!哦,不过沿途风景特别美……什么剧院?我才不去看戏。看戏那是有钱人的消遣,我得攒着钱娶老婆!冬宫?不知道,我就跟着人家逛逛……列宁格勒太大了!街道那么宽,过马路时我都有点心惊胆战!不许笑,你梦里都不会出现那么漂亮的道路和房子!”
散会了,伊万诺夫来监督阿廖沙的改造,心满意足地瘫在大椅子里,面露微笑。“好烟卷儿咱还抽不惯哩。”他冒出了一点家乡的口音,“你是城里人,肯定习惯住城里。这次我去列宁格勒,住着大屋子,总是提心吊胆。哎呀……你以前住的房子挺大的吧?”
“我住家里最小的房间。”
“哦,对,你说过。你老子讨厌你,既不分给你地,也不给你珠宝钱财。这么一看,你这家伙还有那么一丝丝可怜。不过我奶奶说,穷不是偷窃的借口。你老子不养你,你该自力更生,懂吗,自力更生,去做活儿赚钱养自己,而不是学杀人放火侵略别的国家。我问过,米勒以前是教师;霍夫曼是个木匠——别说,他的木匠活儿挺地道;施瓦茨是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