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段狠戾之余,却还留了一份不知为何的温情在。
江忱随意问起,只记得他答曰:“他到底师出有名,且名正言顺。”
那时节外头狠辣的新帝正垂着头给人洗脚,两只白嫩的脚被他捉在掌心,轻柔地往上泼着水。
谢老将军和谢琅被流放远谪,临了江无渡还问了江忱:“要不要去见一见谢琅。”
江忱到底还是去见了一见。
其实后人点检,谢家覆灭,在于谢琅最开始的谋逆。
“怀成殿下。”
从前英气的小将军略添了几分蓬头垢面,江忱垂着头把他这幅形容收入眼底,带着点愧疚冲他落了一滴泪。
一划而过,落到地上,顷刻就蒸发了。
谢琅依旧有一双亮亮的眼,他是少年坦诚,诚挚又炽热。
一腔深情给了谁都能快意余生,偏偏给了没有心的江忱。最是少年惊艳,也最是年少蹉跎。
“对不住,拉你进了这潭浑水。”
谢琅摇摇头:“我看得出来,在殿下的一番图谋里,是处心积虑想要护着我一条命的,是我自己自作聪明,露了行踪。”
只是,“只是,这份说辞也只能叫我不那么恨殿下,也不那么恨自己罢了。”
他长长一拱手,手掌摊开,露出那只残破的云雀来。
然后由他自己亲自踩得破损,一揖而去。
江忱垂眸一笑。
这人世间有两个人,从来没把她当过筹码。
一个谢琅,一个江无渡。
可她待他们,却是最苛刻,最无情。
江无渡等在门外,一顶纸伞撑在她头顶。
外间不知何时落了雪,江忱抬手接过那纸伞,张开怀抱要人背着她。
江无渡顺从地弯下身子,把那人背上,深一脚浅一脚地踏雪而去。
江忱伏在他肩头,一把伞撑得东倒西歪,把江无渡的视线挡得乱七八糟。
“你晓得我叫他做什么吗?”江忱慢慢道:“其实我没想直接上了你,我在那云雀簪子里头塞了纸条,让他联系先帝手下可用的兵将攻打宫城,他借护卫皇城的由头,一边遣人去他父亲那里,一边趁乱拥府兵夺下金吾卫的兵权。我提前把帝都布防图留在了宫外,方便他与人里应外合,只是没想到,他亲自攻了皇城,也没想到,他派人递消息给他父亲的时候,惊动了皇叔。”
江无渡听着,没答话。
她的确计划得清晰,又费了力气划清界限,要把谢琅推成个功臣。
可惜百密总有疏漏,何况她一眼望去,只能看见这宫城四方的天,于是棋差一招。
“一个人遇到了不决的问题,是可以去问一问父亲的,是我太久不经历这样的人情世故,故而漏算这一处。”
“皇叔,我一开始想着,事成了,我就服毒去陪你,事不成,你也就恨死我了,我也能心甘情愿去死。”她叹着气:“只是我没想到,我都这样对你了,你怎么还不恨我。显得我那么冷心薄情,那么那么坏。”
“你什么时候不这样撒娇落泪,不这样子的可怜,我或许也能狠下一分心肠来。”
“余下九分呢?”
“你站在那里,我就有九分的心软。”
江忱被这话说得肝肠寸断。
“皇叔,你这么疼爱我,有谁来疼你呢?”
有人习惯被爱,有人习惯爱人。
但没有人不喜欢被人疼爱。
她顾不得是在大庭广众,偏过脸去吻他。
一杆纸伞遮掩住了两个人,宫人站在十步之外,只看得见他们的背影,而他们在伞下亲吻。
雪落得那么安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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