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嘉遇像是被巨大的震惊钉在了原地,这不可期望的死生重逢血淋淋地陈横在了他面前。陆嘉遇十五年来在周府中学会的是虚伪与蛇,不动声色,那些幽暗的过去像是一道又一道绳索将他的魂魄捆在这幅躯壳里。他像是被劈成了两半,一般躺在沸腾的油锅里,另一半躺在冰天雪地中。
方才张了口,可身旁一群咋咋呼呼的人就越过了他,陆嘉遇瞬间就被人群淹没。陆眠风的身影离他越来越远,人影幢幢像是一道又一道紧挨着的高墙,将他越推越远。
他心里骤然一愣,着急高声喊道,“陆眠风!”
陆知春一愣,陆眠风年少的时候名气很大,能直呼其名的人确实不多,更何况像陆嘉遇这个年纪的人。分明是十分不敬的态度,可看他神态却失魂落魄,浑然不似想要挑衅,甚至还有些哀切。
陆嘉遇反应过来了自己的失态,一时间手足无措,好在失态也就是那片刻的事情。他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抬脚就向陆眠风那边走去。
钟翮也没拦着,只施施然跟在他身后。陆眠风听见远远一个小公子叫他,这么喊他的倒是少见,少年挑眉觉得有意思,干脆抱剑靠在了那个摊子旁边等他。陆嘉遇费力地拨开人群,满脸通红地挤到了他跟前,“陆公子……”
陆眠风瞧着好笑,将握在手里的小包裹扔了两下,“哎?不必,方才叫我名字就挺好的,你叫什么名字啊?”
陆嘉遇的脑子一片空白,结结巴巴道,“陆嘉遇。”
他没有奢望这片刻的假象能给他什么共通之处,果然陆眠风念叨了两遍,眯着眼睛笑了,“陆嘉遇……真好听,是个好名字,听着就运气很好,想来你家人应当费了心思。”
这话说得陆嘉遇眼圈一红,陆眠风愣了一下,“我是不是说错话了,抱歉啊嘉遇。”
陆嘉遇摇了摇头,迟疑了一下,“没事,只不过我爹爹前一段时间过世了,我的名字是他取的。”
陆眠风的眉眼垂了下来,沉默半晌低头在自己手腕上卸下来了一串手链。那是一条极为朴素的链子,一圈细细的银链中间拴着一颗湛蓝的珠子。他将那串链子塞进了陆嘉遇的手中,“我说错话了,就当给你赔罪了。”
陆嘉遇一愣,却不肯要,可他那点力气怎么都挣扎不过强硬的陆眠风,他舒展了眉眼,“我们修道之人长路漫漫,此去一别,大抵再无相见的机会,我今日见了你,便是我们之间的缘分。”他顿了顿,“我从来没见过我爹,你的爹爹很爱你,就算他走了,他给你的名字也会伴你一生。”
陆眠风侃侃而谈,却丝毫不见伤心的神色,那双明亮的眼睛熠熠生辉,像是有火光跳动。年轻的他身上满是生气,仿若下一刻便能燎原的星火。
钟翮走到他身后的时候,这短暂的相逢却已经行至尾声,陆知春跟在钟翮身后,她生得晚,没能赶上好时候,陆眠风活在神话里。
兴许是走得近了,陆眠风眼尖,瞧见了陆知春背上的剑和家纹,他直起了身子,“哎?这位是陆家的?我怎么没见过?不过剑是把好剑。”
陆知春乍然见到神话,一时间有点紧张,“没……”
陆眠风似乎也没在乎她的回答,只是顺口一提罢了,他颠了一下右肩,让背上的月华落在他的右手里握住,笑得明艳而舒朗,对几人拱手道,“我还有些事,得先走了,有缘再相逢!”
说着他还对陆嘉遇眨了眨眼,随手将小荷包丢给了他,然后转身便越过众人、
陆嘉遇盯着陆眠风的背影眼睛一眨不眨,生怕错过片刻。不出几步,这个被‘镜上’造出来的幻境就消失在了不远处。
陆嘉遇的手动了动,手心里那块荷包摸着很舒服,里面是一包小零嘴。
那是蛟绡做得,北海有蛟龙,可到底没有成圣成龙。只是一身好皮囊水火不侵,冬暖夏凉,是修仙界的上品,听闻陆汀州极其宠爱月华,这话倒是不假,钟翮心道。
“蛟绡做的,好东西。”钟翮低声对陆嘉遇道。
陆嘉遇的手紧了紧,他从那片浓雾中收回了视线,转过头看钟翮,“我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