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溯在狂乱的记忆中,终于意识到,那天夜里,陆眠风的月华连鞘都没出,她双膝一软,跪在了雪地中,仰天大笑了起来,一边笑一边流泪。陆眠风啊陆眠风,你是不是个傻子,你怎么能信我?你怎么能信我?
心口像是有烈火燃烧起来,痛不欲生不过如此,“跑啊!你拿出剑!杀了我!你跑啊!”周溯紧紧攥住了自己的胸口吼了出声。
时至今日,周溯明白,陆眠风还未心死。
可当她再抬起头的时候,是一辆摔下山崖的马车,车厢在半空中四分五裂,一道云鹤一般的影子执剑而出,可未及反应,他的上方凭空出现一个紫衣女子,她脸上还带着一个纹路复杂的面具。一掌打在他的肩上,那一掌气力极大,几乎打穿他的肺腑,当时陆眠风便没了意识直直往下坠去。
周溯在那女人动手的时候下意识挡在了两人之间,可那只手毫无阻碍地穿过了她的胸口,明明什么都没碰到,可周溯的表情却像是被挖了心。
只有她自己知道那是怎样的煎熬,因为陆眠风的路线,是她透露给楚星泽的。如果她不能够再留住一只云鹤,那就折断他的翅膀。
悬崖也开始分崩离析,周溯已经站不住了,面前是一扇窗户,那扇窗里躺在一个人,陆眠风脑后都是鲜血,整个人像是躺在一个小湖泊中一般,而他仍旧活着,青筋爬满了他的脸颊。眼泪顺着他的眼角落到脑后。陆眠风就这样绝望地看着站在窗外的周溯,周溯已经落不下眼泪来了,她一动不动看着陆眠风绝望的眼睛。
他一声都没吭,连一声痛呼都没有。
血迹从他的腹部流了下来,将周溯的心一层一层腐蚀掉。
那时候她站在床边,咬着牙落泪,几乎背过气去,开弓没有回头箭,周溯想:“我会补偿他的,我会对他一辈子好。”
可那天之后她连陆眠风的院子都靠进不了。她不能,或是她不敢。
陆嘉遇是布阵者,阵中的一切,他都能看得清清楚楚,忽然他的眼睛被一双手捂住了,陆嘉遇僵了僵。
钟翮的声音从头顶传了过来,“听话,别看。”
没人想看另一个人自戕一般一边又一遍袒露自己的伤口,钟翮也不例外,能做的太少,只好捂住他的眼睛。
掌心下的人僵住了,可他并没有动,半晌,钟翮察觉到她的手心有了湿意。
周溯再次见到陆眠风的时候,是陆嘉遇遇险那一夜。没人知道没了气海的人是怎么拔出月华的,他披散着长发站在一地狼藉中。月华剑已经生了锈,可剑下妖兽的姓名只增不减。好在陆嘉遇已经脱险,他拄着剑单膝跪在浸满鲜血的泥土中,望向迟迟找来的周溯。
“让他们离嘉遇远一些,周溯,让他们知道不该动的别动,就算我死了,我定然化作厉鬼,回来寻仇。”
他咳呛了一下,一道血线从他的嘴角落下,陆眠风忽然想起年少时在师尊门下的日子,长风猎猎,松涛林海,师尊对他总是很纵容,闯了祸也没什么,他这一辈子错地最离谱的事情便是违逆了师尊下山嫁给了周溯。而如今,他终于感到力有不逮,抬起头眼中似有怀念亦是决绝。
他勾唇自嘲地笑了笑,“周溯,我后悔嫁给你了。”
周溯的心中‘嗡’地一声,她几步上前掐住了陆眠风的脖子,“你看着我!”
“陆眠风!你看着我!你说你爱我!”
可陆眠风没法再给她回应,缓缓垂下了头。
再后来,陆眠风病死了。梦境走到了尽头,风雪像是来时那样没有任何预兆,又随着长风离去。她如在梦中,恍然抬头便看到那个假山。
哦,她想起来了,这座假山是很多年前,她怕陆眠风想家,专程从南方带回来的,让他离家乡再近一点也好。也可惜就是在这座假山之后,她亲手在折断了陆眠风的翅膀。
周溯缓步走向那扇紧闭的青铜门,她望见陆眠风提着灯站在房中。
二十年后,她如梦方醒,泪雨滂沱,“眠风,我是不是很早就失去你了?”
提着灯的人低低笑了一声,“母亲,你叫错人了,我是陆眠风唯一的儿子,陆嘉遇。”那语气中,是相同的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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