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路的尽头有一个孩子的背影,而他身前是烟雾一般的魑魅魍魉,一开始那孩子总是被吓得哭个不停。
后来,陆眠风拖着病体日夜守在他身边。满月宴的时候,周溯回来了。陆眠风披着一长长的披风,站在北方的大雪中,怀里抱着孱弱的婴儿。
那时候陆眠风满心满眼都是周溯,他站在廊下看着周溯向着他狂奔而来,没有什么血色的眼角都轻轻弯了起来。
“阿溯。”
他一开口就是一团湿漉漉的雾气。周溯满眼都是疲惫,可望着他的眼神像是雪地中燃烧着的一团火。
周溯茫然地站在莽莽大雪中,暴风雪咆哮而来,将那道模糊的石子路淹没,露出那道瘦弱而苍白的身影。
“眠风。”周溯眼眶猩红,她所有的言语都像是被投入沼泽的石子。
她视线中的陆眠风越来越近,近到足够她看清楚陆眠风脸上最细微的动容。
他很想她,这样的神情,是她十七年后求而不得的,连梦中都没能被施舍过一星半点。
陆眠风就站在距离她只有三步的台阶上,周溯想伸手抱抱他,她想说天太冷了,你刚有了孩子不能被这么吹,会落下病根的。
可她像是被关在一个看不见的盒子里,只能靠着风雪之间的缝隙,窥视一眼她的爱人。
陆眠风让开了些,然后笑了笑,“阿溯,这是我们的儿子。”
周溯听到一道熟悉的声音,这声音像是要冻住她的五脏六腑,像是突然开了五感,暴风雪忽然灌进了她的身体。
“眠风,辛苦了。”她想都不用想就知道自己的神情是什么样子的。
陆眠风微微沉下了脸,斟酌半晌道,“阿溯,这孩子本不该这个时候出生,我你是知道的,不让你插手,这事情我得查清楚。”
一双手轻轻拍了拍陆眠风的手臂,长久的沉默在两人中间开始发酵,陆眠风扯了扯嘴角,他笑得有些勉强,“阿溯,你知道是么?”
不能说啊,周溯几乎咬出血迹来,不能说啊。可她被暴风雪缠得脱不了身,周溯,你不能那么说,你要跟他解释……
“眠风,这是个男孩,没事,我们还会有别的孩子。”
此时此刻,她与曾经的陆眠风一样绝望,她站在没有回响的梦境深处,看着陆眠风眼里的火焰慢慢熄灭了。
他就那样失去了所有的颜色,被风雪慢慢擦去身影,周溯鬼使神差一般低头看了一眼襁褓里的婴孩。
那孩子像是雪一样白,耳垂上有一颗鲜红的痣,他睁着一双乌黑的眼睛看着周溯。
那短暂的一瞬,被雪一擦就不见了,她第一次发现,自己的儿子小时候是那样惹人心疼。
陆嘉遇站在冷风之外,狂风卷起他鬓角的发丝,闭了闭眼,“她顾虑太多,不肯说,也不肯救我。”
钟翮站在他身侧,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陆嘉遇似乎猜到她的心思,“不必安慰我,故事还没看完,那天夜里,我父亲拖着病体在雪中舞剑,他是怨的。”
周溯低头,大雪在脚下将来路归处都埋了个一干二净,她忽然就想起那一夜月华练练,长剑在雪地上划过的痕迹。自那日之后,陆眠风便不再跟她说话。直到有一天家仆来报,主君不见了。她迟迟发现自己低估了那个孩子在陆眠风心中的地位,那天夜里她在紧闭的城门内见到了包裹得严严实实的陆眠风。
彼时她一身疲惫,满目血丝,巨大的愤怒先行压过了理智,她冷眼望着陆眠风,“眠风,你当真要将我一个人扔在这么一团沼泽中?”
陆眠风没说话,只是伸手将挂在脸上的纬帽摘了下来,露出一张平静的脸,“阿溯,若是你我还有一点情谊,就容我将红药交给我师尊,让他好好长大,你不必为这个孩子费心。”
周溯怒极反笑,只觉得他是在骗自己,“我的儿子凭什么给别养?眠风,你是不是觉得我活不久了?好,你要出门,将你的剑,捅进我的胸口。”
陆眠风的眼角都藏着风雪,周溯冷笑,“怎么?不敢?陆眠风,除非我死,你永远都别想离开我身边。”
她不顾陆眠风的挣扎将他抱起来扔进了马车,疯了一般地闯回了府中。那一夜大雨倾盆,夹杂着痛苦与窒息。直到清晨,房中才安静下来,陆眠风侧身背对着她,颈侧一圈淤青的痕迹。周溯睡不着,起身拿了药膏给他擦,可无论那夜怎样,她连陆眠风的一声痛呼都听不到。她合上了药膏躺在陆眠风身边抱住他的腰,然后将自己埋在他的肩窝,哑声道,“眠风,我是不是要失去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