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贵妃请罪,她问了一句缘故。
贵妃屈着脖子:“适才臣妾好端端走着,那女乐不长眼似地冲上来,把臣妾一只镯子都磕碎了,那镯子可是万岁爷赏的……”
太后饮了一口酒,过后缓缓吐出三个字:“那该罚。”
贵妃大喜,扬着美目笑起来,顺势替太后添了回酒,再被太后留在身边坐。
有心琢磨的应该都看得出来,处置徐贞双,是贵妃在向太后献好。
毕竟传言风火,都在说赵家父子争吵的端由,就是徐贞双。
不过小小一个女乐罢了,这出过后,宴厅很快又恢复了喜庆与祥和。
杂戏过后是杖头傀儡,再是一轮耍笑的散段,民间乐人说学逗唱地扮诙谐模样,引来贵人们阵阵发笑。
到这出演罢,一名身材矮瘦的老者托了个木盒跪在地上:“恭禀太后娘娘,此物当中有玄机,可供娘娘一观。”
太后身边的罗姓太监过去看了看,片晌禀予太后:“娘娘,这盒里有只球,球里有只仙鹤,能匐地能吐息,瞧着怪有趣儿的。”
“不止能吐息,还能给娘娘写寿字哩。”那老者补充道。
司滢头回听这样新奇的事,往上看,太后也起了兴致:“既如此,来让哀家仔细瞧瞧。”
得了允可,那老者磕了个头,起身后朝尊座走去。
待到近前了,他满面揣笑地掀着那盒子:“娘娘您看……”
便在所有人都注目于那盒子上头时,老者自头顶抽出一柄锋利的簪子,那簪子像有机簧,甩一下就变作利刃,快不及眼间便朝太后捅了过去。
指顾之际,有人腾身挡在太后跟前,只闻一声刺破皮肉的闷响,太监们这才赶到去捉人。
宴厅顿时乱成一锅粥,有人炸着嗓子尖叫,声音大得司滢耳膜都痛,但她顾不上那些,推开身前的桌子就赶了上去。
彼时谢枝山刚办完公务,从廨署回到府里。
司滢送的扇袋被他卷成一团,大拇指不停搓弄着内衬那两个字。
说找他讨字来着,结果还是用了她自己的字迹。
所以那时候闯他书房,就是为了找机会跟他独处!小娘鱼,心眼子还不少。
眼眉沾笑,随着在指腹间流连的几下暗纹,谢枝山一整日的疲累都消除殆尽。
他回到陶生居,先是利落地沐了个浴,再抓起装了折扇的扇袋往书房去,打算再处理一会儿公务。
才出廊道,时川慌着神色赶来:“郎君,老夫人在宴上被刺伤了!”
谢枝山身形顿住,登时转过身,朝宫里赶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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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章绑也要绑着我(加更)
刺客拿住了,但谢老夫人伤了,太后也吓得惊厥了。
乌泱泱一堆人都凑上来,实在不适合医治,于是很快,便从宴殿移往慈宁宫。
司滢跟着去了,怕阻着太医手脚,她没敢上前围着,便只在外头打转。
每一弹指都变得漫长起来,闻着血和药的味道,她手在袖管里头微微发抖,再一看袁逐玉,直接都蒙头哭了起来。
蚊蚋一样的哭泣声,忽大忽小,时隐时无的,让人心神更是难定。
“五姑娘,”司滢过去安慰她:“老夫人吉人天相,应该不会有事的,你还是别哭了。这样哭法,怕影响里头太医施救。”
袁逐玉难为情:“用你说?你当我想哭?我这不是停不下来?”
虽然嘴硬,却还是拿手捂住了脸,偶有声音从手指缝里飘出来,过得几息,她强忍住了。
抽抽鼻头再擦擦眼泪,袁逐玉瞥司滢:“你没事吧?”
司滢微抬语气,不明所以地啊了一声。
袁逐玉没好气地问:“你刚刚踹那个刺客,有没有受伤?”
司滢满心记着里头的老太太,摇摇头:“我没事。”
“要有趁现在说,有些伤当下看不出来,可能过后就发作了。而且这会儿在宫里有太医,针药都是最好的,没必要逞强。”袁逐玉一段话说得硬巴巴。
语气虽不好,但也是替她着想。
被反复提醒,司滢便动了动手脚,自觉确实没什么,便勉强笑了笑:“多谢五姑娘关心,我一切都好。”
药一茬茬往里送,水一盆盆往外端,红得让人几乎站不住脚。
等不多久,谢枝山来了。
他一身霜气往里赶,几步开外匆匆看了眼司滢,经过时袖布带到她的手。
那股子独有的,四平八稳的香气,让司滢稍稍镇静了些。
仿佛主心骨到了,人再不颤得那样凶。
过大概两盏茶的时辰,谢枝山从里面出来了。
袁夫人淌着泪迎上去:“山儿,嫂子怎么样?”
谢枝山搀住袁夫人:“母亲并无生命之危,血已止住了,姑母不必担心。”
他声音沉着,有抚定人心的作用,袁夫人拿帕子掖了掖泪,司滢也长出一大口气。
外头有击节声响,是看完太后的皇帝过来了。
一丛人连忙去接驾。
老夫人是外命妇,皇帝不好进来,便立在蔑帘下头,问了问这位姨母的伤情。
司滢在殿内接的驾,只听见皇帝问完扔了几句口谕,说务必用最好的药治着,不能让老人家遭罪。
接着便是贵妃的娇声抽泣,仿佛替太后挡刀受了伤的是她。
皇帝呢,本还等着给太后贺寿的,哪知还不轮着他,刺客倒先亮相了。
来这么一出,虽然太后没受伤,但到底好说也不好听。刺客自哪儿来的不是一桩小事,必须得好好查,失职的更得狠狠办。
病体最是急不得,一急就咳了好几声,引得贵妃立马抚了上来:“陛下没事吧?”
皇帝接过她的帕子掩住口鼻,虽慢慢不再咳了,但人却燥起来,像被一团低温的火烘着。
贵妃的手还在他背上抚弄着,就算只是顺气,那动作也有缠绵的味道,而且她身上总有一阵说不上来的香味,就像这帕子上沾的那股气息。
不很浓,但无端摄人心魄。
定了定神,皇帝对谢枝山说几句安慰的话,听人报太后苏醒,便又去探望太后了。
盘桓在宫里不成事,既然已经脱离危险,过不多会儿,谢老夫人被抬上了回府的马车。
她当真体格了得,到离开宫门时人已经醒过来,只是伤处痛得说不了话,躺在那里无声地摆摆手,表示自己挺好。
司滢到底不住谢府了,这么跟过去不像话,便只能眼看着车帘子打上。
谢枝山走近:“回府休息罢,别担心。”
司滢虽然点了头,但一晚上没哭的人,这会儿却哽咽起来。
谢枝山揽住她,她靠在他胸膛呜呜哝哝,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短暂地靠了靠,分开时,衣襟湿了一大片。
司滢帮他擦两下:“别管我了,快去照顾老夫人。”
确实不是温情的时候,替她拢了拢碎发,谢枝山便跟着马车走了。
那天到后半夜,谢母发起低热来。
高热时,人一般直接痛吟,而断断续续发低热,人很容易分不清梦里和现实。
比如老太太一时喊亡夫,一时喊阿姐,当然迷糊劲儿上来了,她遵从心底里的渴望,还喊过两声乖孙。
谢枝山在病榻前守了一宿,近天明时老太太没再发热,一头扎进梦乡,且微微打鼾。
告假半日,等佟医官来号过脉说没事,谢枝山差人往杨府递了个条子给司滢,接着回陶生居换了套衣裳,入宫面圣。
到乾清宫时,皇帝正好午憩转醒。杨斯年和人等在殿外,跟谢枝山一起听宣,走了进去。
这回议事,头等重要就是商讨千秋宴的意外。
刺客嘴虽然紧,但很禁不住拷打,下狱几个时辰就断了气,没能问出什么线索来。
讨论来去,皇帝将目光投向谢枝山:“依你看,这回行刺之事,可有何疑处?”
谢枝山略作思忖,沉着嗓道:“千秋宴一应事务都由司礼监承办,司礼监向来审慎,且微臣听闻厂公治下甚严,想来这回参办之人都是选了又选,挑了又挑。故微臣认为,与其慢慢从内查办,不如直揭疑处。”
“你所指的疑处,是何处?”皇帝沉吟起来。
谢枝山向上揖手:“太后身边那位罗姓内官,或可一查。”
他提了这么个方向,众人便顺着往下去猜。慢慢头绪渐出,皇帝派下谕旨,再摒退其它人,独留谢枝山。
问几句谢母的伤势后,皇帝咳了几声,有宫人捧茶来,被他伸手挡开。
待声气匀缓了些,皇帝再道:“满朝文武,唯有表兄是朕最信得过的,也唯表兄之才,朕才能一步步……收复权柄。”
病弱之人,声音里的那份单薄透足了乏力,一字一句都像压在舌尖的倚重,也正因那份单薄,才显得格外真诚。
谢枝山躬下身腰:“陛下折煞臣了。微臣不才,蒙陛下看重,方有事君报国的机会,陛下所言,实不敢当。”
尔后又是君君臣臣的几句往来,或是表兄弟间那份不疏不远的亲近,到皇帝喝药的时辰,谢枝山退了出去。
走到乾清宫外门,碰见了杨斯年。
“谢大人。”
“厂公。”
二人相互执礼。
杨斯年望着谢枝山,神色有些复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