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前的一个隆冬清晨,德温特从祷告室走出来时,在长廊看见一群身披黑袍的学生正围在门口,乌泱泱的。
他随意拽住一个过路的同学询问,才知道是翡冷翠的贵族们来教皇国朝圣,远道而来的女眷今夜将会在神学院留宿。
妙龄少女的驾临对这些正值青春,又长期禁欲的男孩们拥有致命的吸引力,他们乌鸦般一排排地等待,偶尔踮起脚东张西望,看看有没有马车的踪迹。
德温特对这些娇嫩的贵族小姐并无兴趣,他要趁开课前再次预习斯伯伦吉的《女巫之锤》的第六篇章。
红衣主教说他会是近二十年来最好的异端审判官,用铁与火构建宗教裁判所的威严,引领被魔鬼蛊惑的人们转而投奔上帝的怀抱。
今日的早课不少人迟到或缺席,
执教的神父显得很不高兴,他面色阴沉地带领到场的少年齐唱圣歌,结束后不忘警告他们注意自己的身份。
祷告完毕,德温特听见身后的少年向同伴绘声绘色地描绘起自己清晨见到的景象。
贵女们身穿色彩不一的斗篷依次下车,暴露在外的肌肤如同浓奶油自冰山缓缓滑落,她们口脂嫣红,仿佛衔着樱桃,连曳地的裙摆都散发着花朵的芬芳。
德温特淡淡笑了下。
他起身,收拾好自己的读本。
在这座神学院修习的绝大部分是贵族后裔,也有一部分是极其出色而被当地神父推举至此的平民。他们在这座寂静森严的学堂修习神学、法律和艺术,确保将来能登上政坛,而无法继承父亲爵位的孩子则会成为一名律师,或是神父。
德温特既不是贵族,也不是平民。
他是被教廷收养的孩子。
一位红衣大主教从疟疾导致的昏迷中苏醒,宣称自己病危时聆听到上帝的启示,他要将这个金发碧眼的孩子接到身边,使他沐浴神的荣光,并为天主而战。
也正是因为这条“神谕”,德温特打从入学便注定要成为一名异端审判官。
学院里的男孩面对他总是战战兢兢,生怕这位沉默寡言的少年某日掌权,以异端之名将自己送上火刑架。
上一次猎巫行动早在半个世纪前,据记载,那一次的审判中,超过一万人被活活烧死,近十二万人受到惩戒。
德温特穿过素白色的廊道,打开漆黑的大门。铜火钵堆砌的炭火闷着猩红色的火光,几根又粗又圆的橡木棍交错着支在上头,他的发丝在火光映照下仿佛融化的金子。
这是神学院中最特殊的房间,里头储藏着从各地搜罗来的魔鬼的痕迹,譬如背弃天主的女巫参加巫魔会所使用的油膏。
要找出魔鬼,必须熟悉魔鬼。
他走入,听到帷幔后传来异响。
德温特从黑袍下拔出短剑,挑起黑色的丝绒帘布,瞧见一个带着乌鸦面具的小个子提起藕粉色的长裙,四肢并用地爬上木桌,手指在被圣水浸泡的邪物中挑挑拣拣。
“别动,”他说。
身影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一抖,从桌上摔落。
皮革鞣制的乌鸦面具下,兀得露出一张红扑扑的脸蛋。
“对不起,”少女攥紧面具,不安地垂着头。
不过十三四岁的女孩,举止如同迷失方向的小鹿。
德温特将随身佩戴在腰间的短剑扎在木桌,冷着脸走到她身边,拿走自己的乌鸦面具。
“这是魔鬼的东西。”他摁住少女的手。“我可以凭此将你送上火刑架。”
这是德温特第一次触摸到女孩的手背,柔软滑腻,正如先前那个少年描绘的那般,仿佛浓奶油自冰山缓缓滑落。
“我不是故意的,”她磕磕碰碰地辩解,“我只是想让妈妈回来。”
德温特挑眉。
“爸爸说妈妈变成天使去往天堂了,但我不想要天使护佑,我想妈妈回来。”她瘪嘴。“我听到仆人偷偷说这里有——”
“有令人死而复生的咒语。”德温特补上她的话。“是,我有。”
他蹲下,直直看向少女含水似的眼眸。
“那要死很多人。”德温特告诉她。“将一个逝去的灵魂带回人世,要用成百上千的灵魂作为祭品献给魔鬼。复生后不会再次死亡,只会沉睡,她要不断饮下少女新鲜的血液才让冰冷的身体保持温暖。”
他说着,指尖轻轻触摸少女的面颊。“即使这样,你也要把她带回来吗?”
女孩抿起唇,没说话。
沉默良久,她抬起手拽了拽少年的黑袍,娇娇地说:“我站不起来了。”
德温特蹲下身,掀开她的裙摆,让她压在腰间。
羊皮靴和棉袜包裹着的小脚还没他的手大,脚趾头微微蜷曲,泛着淡淡的红。
这样的脚可以用来走路吗?德温特不由想。
他的手轻轻一捏。
少女身躯骤然紧绷,瞪大双睛,勉强遏制住自己想抽回裸足的冲动。
德温特瞥她一眼,转过身。“爬上来,我带你出去。”
女孩咬着嘴唇犹豫了一下,扭捏着伸长双臂,爬上他的后背。
“我只把你送到待客厅门口,那里有翡冷翠的仆人。”
“你知道我是翡冷翠来的?”
“这里没有女孩。”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