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会这样?”李维惊异之下喃喃自语。难道张绍真的是因为患急病身亡,那么薛盈一家后来离奇的经历该如何解释,太皇太后定要除掉薛盈又该如何解释?
北邙山一带虽然荒凉,但因为葬在这里的人很多,也会络绎有人前来扫墓或凭吊。一些爱看热闹的见官府的人来开棺验尸,早就三三两两聚集在这里。其中一人指点议论道:“这世上总是有残刻官员,为了自己明察秋毫的名声,开久敛之棺,掘久埋之骨,真是见着伤心,闻着落泪啊。”
旁边一人亦感慨道:“是啊,不知死者有没有亲属,怎么能让他们这么胡闹。”
为了保险起见,刘春又将尸骨细细验看了一遍,叹息一声,向李维摇了摇头,李维面色微变,终是沉声道:“合棺。”
张绍的棺椁又重新被埋入土中。李维见薛盈神色呆呆地,生怕她出什么意外,忙将她扶入马车中,命令车夫快马加鞭赶回京城。
马车驶出了北邙山,李维默默递给薛盈一盏水,沉声道:“对不住,这次是我莽撞了,没帮到你。”
薛盈还是怔怔地一言不发。
李维真的急了,抓住薛盈的手道:“你要是心里难受,骂我也可以,千万别不说话啊。”
薛盈忍了又忍,眼泪还是流了下来,却又倔强地抬起头道:“我不怪你。我是翁翁在世唯一的亲人,这个决定是我做的,与他人无关。世人若责我不孝,我甘愿承受。可我始终觉得,我翁翁绝不是因暴病而亡。”
李维此时亦冷静下来,内心一动道:“我在想,《洗冤录》虽然被一众仵作奉为圭臬,但亦不是毫无缺陷。这世间毒药种类甚多,会不会有一种毒药,人服下后骨殖根本不会发黑?”
薛盈眼睛一亮道:“你说的不错,我们回去可以找其他仵作或名医打听一下,也许会发现其中的关窍。”
李维一行人回到汴京已是深夜了。众人各自回府,李维放心不下薛盈,亲自将她送回瓠羹店。
二人一进店门,就见沈瑶迎上来低声道:“娘子回来的正好,有一位年长的娘子来找你,我问她姓名,她又不肯告诉我,我说你可能很晚才回来,让她明早再来,可是她坚持要等你,这不已经在内厅等了小半个时辰了。”
薛盈和李维对视一眼,匆匆赶到内厅,竟是保慈宫张殿直只身前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1.张籍《北邙行》:
洛阳北门北邙道,丧车辚辚入秋草。车前齐唱薤露歌,高坟新起白峨峨。朝朝暮暮人送葬,洛阳城中人更多。千金立碑高百尺,终作谁家柱下石。山头松柏半无主,地下白骨多于土。寒食家家送纸钱,乌鸢作窠衔上树。人居朝市未解愁,请君暂向北邙游。
2.洛阳北邙山下有一个古墓博物馆,挺值得一看的。对于参观过多处古墓的我来说,可以和汉阳陵博物馆媲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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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章
薛盈率直问道:“张殿直一直在大娘娘处侍候, 照例非故不能出宫,今日怎么有空到访小店了?”
张殿直沉声道:“我现在已经不在宫里当差了。”
薛盈越发诧异:“这是怎么回事,明明两个月前你还在宫里呀?”
张殿直淡淡一笑道:“官家仁慈, 每年都会遣散一批年纪较大的内人。我兄长新近亡故, 家母又患重病无人照顾, 所以亦向大娘娘申请放归, 大娘娘上个月已经允准了。我的私宅恰巧离这里不远。”
李维皱眉问道:“张殿直深夜到访, 不知有何要事?”
张殿直扫了李维一道:“我听说,今日你们去张学士的墓地开棺验尸了?”
她的消息还真是灵通啊,薛盈与李维对视一眼, 淡然道:“张殿直有什么话, 就直接说吧。”
张殿直忽得笑了:“我料定你们是验不出什么结果的。这世间毒药大多是由□□制成,人服下后身子骨骼都会发黑。可也有一种毒药,无色无味,人服用后,很快便会毒发身亡, 面色看上去与正常死亡无异, 而且骨殖也不会发黑。”
李维内心一动,明白张殿直此次到访是善意的, 忙起身道:“在下见识浅薄,还请张殿直指教。”
张殿直的声音有微微的凝滞:“望月鳝, 月半十六圆月皎洁时,往往游离洞穴,抬头望月。此物有剧毒。”
薛盈内心涌起阵阵波澜, 她突然想起吴娘子传给她的那本菜谱,最后那一段批注与张殿直所言一模一样,忍不住提高了声音道:“张殿直的意思是, 我翁翁是食用望月鳝毒发身亡的?”
张殿直避开薛盈探寻的眼神,淡然道:“其实食用望月鳝而亡,尸身上也是有征兆的,只是一般仵作难以觉察而已。死者若刚刚亡故不久,面色会微带潮红。即便时日已久尸身腐化,尸骨亦会变得极脆,轻轻一捏就会粉碎。”
李维恍然大悟,停顿了一下,忽又问道:“多谢张殿直指教。只是我有一事不明,张殿直是太皇太后的心腹,为何要冒险向我等传递消息?”
张殿直淡淡一笑道:“我看薛娘子和李枢密都是爽快人,我也就有话直说了。我跟随大娘娘多年,行事当然算不上光明正大,但也没直接下手害过人。如今大娘娘已然失势,后宫眼看便要被官家掌控。识时务者为俊杰。我提前向二位传递消息,还望日后事情闹出来,二位会放我一马,我这后半辈子,还打算侍候老母好好过活呢。”
李维凝视张殿直片刻道:“若张殿直真的没做过大奸大恶之事,我们自然会放你一马。夜已深了,我让侍从送你回去吧。”
事不宜迟,第二天一早,李维和薛盈带着一众随从再次出发前往北邙山,在同样的地点再次开棺验尸。
照例还是有行人聚拢过来指点议论,其中一人失声道:“这些人不是昨日刚刚来开过棺吗,怎么今天又来了?”
另外一人冷笑道:“定是那昏官昨日没找到支持他的证据,所以今日又来刮骨蒸尸了,他还真是残刻呀。那位年轻娘子想必是死者的亲属,也是个不仁不孝的,居然容忍他人这样对待死者的尸体。”
面对旁人的议论,李维和薛盈始终沉默不发一言。直到张绍的杉木棺椁再一次被打开,仵作刘春又细细检验了一遍尸体,终于松了口气,向他二人点了点头。
薛盈心中一块大石总算落地,突然放松下来,念及祖父受了两次曝尸之苦,冤情才得以验明,忍不住痛哭失声。
李维颇有些心疼地看向她,迟疑了片刻,也不顾众人惊诧的目光,缓缓上前将她抱住。
这一哭,薛盈是在感伤祖父的悲惨经历,亦是在感怀自己多年来坎坷身世,很快的,她的泪水便打湿了他天青色的锦袍。
渐渐的,她的哭声终于止住了,李维这才轻轻放开她,从袖中抽出一方帕子递给她,沉声安慰道:“令祖冤情已明,这是好事。振作起来,我们还要替他老人家报仇呢。”
薛盈接过帕子匆匆擦了脸,内心已经变得平静,决然道:“你说的对,我翁翁绝对不能这样不明不白的死去,我们回去吧。”
这时仵作刘春有心惶恐地上前请示道:“参政,按照成例,小的想取张学士手上的一段骨殖,以便将来折辩时有个验证,。”
李维有些担忧地看向薛盈,薛盈愣了一下,终是沉声道:“那就按成例办吧。”
取出一段骨殖后,张绍的棺椁重新埋入土中,一些看热闹的人也渐渐离去。
李维扶着薛盈上了马车,为了缓和薛盈沉郁的心情,他随口问道:“眼看中午了,赶回京城用餐已是来不及,我们回洛阳找个饭铺吃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