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薛盈小声嘟囔道:“我这还不是为了挽救一下嘛。”见李维一个冷冷的眼神扫过来,心想毕竟是自己理亏,便又放缓了声音道:“好了,此事是我莽撞了,阁下想必急着上早朝吧,要不下朝后,您来小店一趟,我把公服给您清洗干净?”
“不必了。”李维转头吩咐一旁牵马的老仆:“你把包裹取出来,我再换一套干净的公服。”又皱眉问薛盈:“娘子店里有更衣的地方吗?”
薛盈越发诧异:“只是袖子上蹭了一点点醋,用不着大费周章换新的吧?”
李维索性不再理他,接过老仆递过来的包袱转身向店内走去。
刘景年此时已经吃完了白肉胡饼,看着薛盈一副目瞪口呆的样子,咳嗦一声解释道:“他这个人一向有洁癖,衣服上有一点污渍也受不了。”
刘景年暗想:也亏得李维有这个毛病,自己若看上李府收藏的字画,便会装作不小心在上面弄些污渍,李维便彻底嫌弃了,干脆把那副字画送给自己。日子长了,倒也骗了他不少好东西。
只用了不到半炷香时间,李维已经换好衣服从店内出来了,因时间紧迫,他一把接过老仆递上来的皮鞭,利索地翻身上马,转眼间绝尘而去。
等到所有的客人走得差不多后,已经是辰时三刻了。薛盈与沈瑶忙碌了半天,连早饭都没顾上吃,早已是又累又饿。偏偏最后一碗瓠羹也卖完了,二人只得做点别的吃了。
薛盈揉了揉发酸的腰道:“今天不想吃油腻的,我做茶泡饭配腌菜好不好?”
沈瑶犹豫片刻道:“菜泡饭怕是太寡淡了吧?娘子若累了,我来做饭就好。”
薛盈笑笑道:“我不累,不过能把寡淡的饭菜做出滋味,那才算真本领。你快去烧水泡茶。记得要用我前几日从郊外取来的山泉水。”
沈瑶忙答应着去了。这里薛盈取出焙笼、槌、碾、磨、瓢杓、罗筛、竹筅、盏托等茶具,亲自动手焙茶,然后将茶饼槌碎,碾成极细的茶末。
此时沈瑶烧的山泉水已经三沸三滚了,薛盈拿出一只鹧鸪斑纹茶盏,将茶末放入盏内,又将煮沸的山泉水倒入茶瓶内,左手提起茶瓶,右手拿起茶筅,先在盏内注入少许沸水,将茶末调成糊状,然后再慢慢加水,同时用茶筅不断搅动,茶末缓缓上浮,如此反复七次,茶汤表面上很快就现出雪沫乳花。
薛盈将茶盏内的茶水缓缓注入冷饭中,茶叶的清香扑面而来,茶泡饭便做好了。她又从腌菜坛中取出少量茭白鲊、水腌鱼、芥辣瓜儿和水豆豉放入小碟内,水腌鱼加入少许调料放入蒸笼内蒸熟,今日的早点便准备停当了。
薛盈招呼沈瑶过来用朝食,沈瑶随意尝了一口茶泡饭,茶叶的清香渗入每一粒米饭中,倒也别有特色,只是寡淡了些,她又夹起一块茭白鲊,初尝便惊为天人,茭白爽脆辛香,与清淡的茶泡饭堪称绝配,她的食欲很快就被勾起来。
沈瑶又尝了一块水腌鱼,寻常鱼鲞总是又咸又硬,但经过薛盈妙手调制,鱼肉变得又软又糯,咬一口还有鲜甜的汁水,鱼肉咸鲜,米饭香甜,二者混合在一起堪称珠联璧合,让人吃得停不下筷子。
薛盈笑着敲敲沈瑶的额头:“别总顾着吃,你倒是和我说说,这茭白鲊和水腌鱼里都放了什么调料。”薛盈是把沈瑶当徒弟培养的,所以时时不忘考较。
沈瑶这才发现自己有些忘形了,不好意思地停下筷子,思索片刻道:“我尝出来茭白鲊放了细葱、茴香、花椒、红曲,所以才有馥郁辛香的滋味。至于水腌鱼,娘子想来放了甜酒,所以蒸出来软糯又有酒香。”
“不错。”薛盈笑道:“比以前有长进。但你还是漏了两样最重要的调料。”
沈瑶皱眉接着思索,却实在想不出来了。薛盈这才提示她道:“茭白鲊中我还加了莳萝,此物味道辛香甘甜,还略带一丝清凉,更能突出茭白的爽脆。水腌鱼中我另加了水豆豉。”
“啊,我明白了。”薛盈还未说完,沈瑶已是恍然大悟:“娘子教我做过水豆豉,黄豆配上大小茴香、草果、官桂、陈皮、花椒等作料制成豆豉,闻着香、吃着鲜,开胃爽口助消化,做肉菜的时候放一点水豆豉,能够大大增加菜的风味。”
薛盈笑道:“没错,豆豉与肉类蔬菜豆腐也都能搭配,是很重要的一味调料。”
沈瑶见薛盈只用水豆豉配饭,并不动其它小菜,忍不住问道:“娘子是没胃口吗?怎么不多吃一点?”
薛盈掌厨这些年,也接触了不少山珍海味,但还是最喜欢用水豆豉配饭。此时笑笑道:“水豆豉配白米饭也很好吃啊。我们做菜,归根到底还是要把食物的本味激发出来。有些菜华而不实,虽然能吸引人的目光,但却留不住人的胃。”
薛盈见沈瑶一副似懂非懂的样子,知道她毕竟阅历有限,也不能一时便领悟,也只得罢了。
薛家瓠羹店与坊间大部分饭铺一样,只卖朝食和哺食。此时距晚间还有好几个时辰,二人忙活了半天,吃饱饭后又累又困,便各自回屋休息。
薛盈正睡得香甜,忽听得门外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沈瑶年轻睡得死根本听不见,薛盈只好挣扎着起来开门。原来是临街张婆婆来了。
张婆婆是这一带的风云人物,会与人接生,做得一手好针线,也与人说媒拉纤。
薛盈不知道她的来意,忙将她请到房内,又拿出自己制的荔枝膏兑上温水招待。
张婆婆尝了一口荔枝膏水,不由赞道:“薛娘子真是长了一双巧手,这荔枝膏怎么做的,倒不像坊间一味死甜。”
薛盈笑道:“我多加了一些乌梅,中和了甜味,另外也没有放麝香,怕香气太重,掩盖了食物本身的味道。”
张婆婆认真打量了薛盈一眼笑道:“不是我说嘴,我老婆子走街串巷,也算是见多识广。像薛娘子这样的人才,真是打着灯笼也难找的,模样自不用说了,就这通身的气度,比官宦子弟也不差,更何况又做得一手好菜。谁若是能把薛娘子娶回家,这可真是他的福分。”
糟糕,八成是要与自己说媒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薛盈只好低下头装羞涩道:“婆婆说笑了。”
“不是说笑。”张婆婆上前拉住薛盈的手,正要展开自己的言语攻势,一眼瞥见她腕上带了一对飘花翡翠错金玉镯子,不由好奇道:“薛娘子这翡翠水头真好,做工也精细,这是前朝的东西吧?”
薛盈愣了愣方道:“我也不晓得,这是爹爹留给我的,说是祖上的遗物。”
“这么说来,薛娘子祖上也是大有来历的。”张婆婆随口感叹一句便转移了话题:“薛娘子可知道经营太和楼的范大郎?”
“略有耳闻。”
“薛娘子,正是那范大郎看上了你的人才,特特托我来上门提亲。太和楼是汴京七十二户正店之一,生意极好,范大郎为人又精明干练,酿得好酒,调得好汁水,与薛娘子堪称绝配。”
“哦。”薛盈喝了一口荔枝膏水闲闲地问:“不知范大郎年纪几何呀?”
张婆婆愣了一下方道:“都是邻里街坊,我自然不瞒娘子,范大郎今年四十三岁,妻子前年过世了,想要娶娘子为填房。”
张婆婆见薛盈只是喝饮子不说话,便再接再厉劝道:“薛娘子,填房也没什么不好,倒多得一副嫁妆。范大郎年纪是大了些,但他长得可一点也不显老,何况他只有一个儿子,如今已经分出去过了。娘子要嫁过去,这偌大家私都归你消受。这样好的亲事,若是错过了,再后悔可就来不及了。”
薛盈放下饮子看向张婆婆:“多谢婆婆好意。可是家父辞世时,千叮咛万嘱咐让我照料好这家瓠羹店,我若是此时嫁人,却是辜负了家父的嘱托。更何况,我一个人清静自在惯了,也不愿意嫁人受约束。”
张婆婆大不以为然:“薛娘子这叫什么话,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是千古不易之礼,便是令尊还在世,也不愿意你守着这家店一辈子不嫁人。那范大郎与你是同行,你若嫁过去,这瓠羹店便算作你的嫁妆,自然会派人经手料理,你倒落得省心。”
自三年前父亲去世后,薛盈独自一人经营这家瓠羹店,吃了不少苦头,也锻炼得甚有主见,她淡淡一笑道:“可能我这人,是天生爱操心的命吧。烦请婆婆替我向范大郎致意:我不想嫁人,让他别寻合适的吧。”
张婆婆觉得薛盈的心气太高了,忍不住道:“薛娘子是自己人,可别嫌我话说得直,你如今已是双十年华,又父母双亡没有兄弟姐妹,寻到一个殷实的人家做正头娘子已是十分不易,就别再挑拣了。”
薛盈笃定笑道:“我知道婆婆是好意,可我不愿意随便嫁人。若实在不行,我就守着这家瓠羹店过一辈子,也没什么不好的。”此时沈瑶也已经起身了,薛盈向她使了个眼色,提高了声音吩咐道:“把我前些日子做的木樨汤拿过来招待婆婆。”
点汤就是送客的意思,张婆婆是知趣的人,只得悻悻告辞。
第二天一早,薛家瓠羹店来了几位奇怪的客人。年纪大约三十多岁,一人要了一碗瓠羹和一张胡饼在餐桌旁坐下,却不忙着吃,只在那里皱眉挑剔。
“沈娘子。”为首的一位中年男子招手把沈瑶叫过来:“你家的羊肉不新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