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副身体,是越来越不中用了。
搭在染血衣袖上的手指慢慢攥紧,皇帝闭着眼,脸上流露出痛苦与不甘混杂着的神情。
倘若他不是个病秧子,或是哪怕只是身体比常人稍弱一点,也不至于会和秦景阳走到今天这个地步。他若性命无忧,自有把握将大权牢牢掌握在手中,便也无摄政王之说,秦景阳之于他,便只是忠臣良将,是他最值得信赖的弟弟。兄弟二人君臣相和,共同开拓大周盛世,百年之后青史留名,也不失为一番佳话。
还哪里会落到今天这般地步?
自己还能撑多久?半年?一年?两年?两年怕都是多了。能够亲眼看着太子成熟起来,成长为一名合格的国君,够资格从自己手中接过这祖宗传下的江山社稷,这几乎已是秦煜阳如今唯一的期望。可秦曦如今又是那副不长进的样子……
一想起自己的儿子,秦煜阳便觉得心中一阵躁郁之气升腾而起,忍不住又咳嗽了两声。
寝殿的红木大门“吱呀”一声开了,先前在闻冲来时、出去回避的高怀恩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一名端着托盘的宫女。盘上放着一个白玉小碗,当中盛着褐色药汁,散发着清苦的味道,旁边又有一白瓷小碟,当中放着两枚新腌制的蜜饯。
大总管来到秦煜阳近前,躬身道:“陛下,该服药了。”
“朕日日服药,可又有何用?”依旧闭着眼,皇帝不耐地答道。“仍是这副病入膏肓的老样子,再找来什么天材地宝,也是治不好了。”
“陛下可万万不要这么说。”高怀恩惶恐道,“您是天子,受上苍护佑,定是要万寿无疆的!”
“假使当真注定万寿无疆,那朕就算不喝这药,又有何妨?”秦煜阳勾了勾嘴角。睁开眼来看到老太监语塞的模样,他摆手道,“罢了,你也是一片忠心。且端上来吧!”
宫人将药碗高举奉上。秦煜阳皱着眉将碗中物饮尽,看了一眼旁边的蜜饯,摇摇头。高怀恩一挥拂尘,那宫人便会了意,躬身退下。
“母后的情况如何了?”苦涩的味道在口中蔓延,秦煜阳早已习惯。他整了整衣裳,将血迹压在高怀恩看不见的一面,缓声问道。
“回陛下,太后……还是老样子。”高怀恩小心翼翼地回答道。他先前已在私下问过御医,皇帝如今的虚弱一半是由于心病,若是太后能够康复,心病一除,身体便会大有起色。可若是太后有个三长两短……他不敢再想下去。
“大限将至……大限将至。这人啊,无论有多么尊贵的地位,也终究难逃一死。母后已活了一甲子,也算是高寿了。”皇帝喃喃自语道。顿了一顿,却是蓦地转换了话题,“太子呢?”
提起太子,内廷大总管的神色明显变得古怪起来。眼珠四下乱转,他支吾道:“禀陛下,殿下他……他……”
见高怀恩这副吞吞吐吐的样子,秦煜阳便知定是没有好事,登时心头火起。“他又怎么不学无术了?说!”他厉声道。
“……是!禀……禀陛下,今日早朝之后,殿下便换了身便服,从小门……出宫去了。”双膝一弯跪在皇帝面前,高怀恩哭丧着脸道,“老奴试着劝阻,可太子却不肯听,求陛下恕罪!”
“混账东西!”听说秦曦又微服出宫了,秦煜阳当即大怒,一掌拍在椅子扶手上。“去……咳咳咳……去通知左戍卫,要孟知锦亲自带着人,把他……咳咳……把他给朕抓回来!”
大半个时辰后,秦曦终于到了惠安殿。
甫一走入殿内,便看到高怀恩候在寝宫门外,显然是吃了一通排头,一副垂头丧气的模样。挑了挑眉,太子走上前去,在大总管的肩头一拍,恶狠狠地小声道:“老刁奴!是不是你向父皇告了孤一状?”
“……啊!”高怀恩没有防备,被他骇了一跳,惊叫出声后连忙捂住嘴,惊慌地看向寝宫内。见里面无声,这才回过头来,苦着脸道:“殿下嗳!您就算是借老奴十个胆子,老奴也不敢这么做啊!可陛下问到了殿下的行踪,老奴又只能实话实说,不然不就成了欺君之罪?”说罢连连拱手,“还请殿下放过老奴!”
太子整人的法子可多着呢,他这半截入土的老胳膊老腿可禁不起折腾!
“嗯……算了!你夹在中间也是难做,那孤便不难为你了。”秦曦思忖了一下,痛快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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