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数日,斥候传回了铁勒人最新的动向,秦景阳与沐铁衣商议后决定主动迎击。于是秦景阳点起三十万人马,自己坐镇中军,命沐铁衣领前军,另一名叫做卢宣的副将领后军。程徽任长史,楚澄明任兵曹参军事,皆随中军而行。沐平戎亦在出征之列,封了一个虚衔的校尉,由沐铁衣带在身边,历练历练。这一下子可羡煞了苏家的双胞胎,只可惜两个孩子年纪还小,怎么的也要再等个三年五载,才能真正地上阵杀敌。
此番一去,没有三五个月,怕是回不来了。好在两人持续互换身份,秦景阳也不必遗憾自己没能第一眼看到新出生的孩子——说不定,他还可能比楚清音还先一步看到呢。但毕竟是没办法直接见面了,于是两人便约定,大事留字条,小事对着镜子留语音。虽说看不见彼此,但对着镜子,也能自欺欺人地一解相思了。
五日后,大军正式开拔,迎战铁勒人。而与此同时,漠北刀兵再起与襄王妃有孕的两份情报,也同时摆在了秦煜阳的面前。
作者有话要说:猴子不会步他大伯的后尘的!放心吧!
【预告——秦曦:父皇,儿臣与叉烧,孰轻孰重?秦煜阳:曾经你重于叉烧,现在嘛……】
☆、第二只蝴蝶
两份密报,一份记载着漠北军与铁勒人的战事再起,简洁明了,寥寥数言;另一份则记述了襄王夫妇抵达沧北都护府后发生的一系列事情,事无巨细,洋洋洒洒,其中再办婚礼、荥阳郡王来访、楚清音有孕等事,更是重点中的重点。
秦玉昭去了漠北,这件事是秦煜阳一早便知道的。以荥阳王妃与襄王妃之间的姐妹之情,在发生了这么大的变故后会赶去探望安好,一点都不稀奇;至于秦玉昭和秦景阳之间一直貌离神合,秦煜阳也是心知肚明的。不过他那位堂弟素来是个聪明人,知道凡事有度,过犹不及,想来亲赴西北也就只会有这一次了。只要他不明显地表示出亲疏远近的话,偶尔的探望还在皇帝的容忍范围之内。
至于楚沅音成为太子妃的消息,秦煜阳的确是下令不要传往漠北,但事实上,他也没指望能瞒过秦景阳多久。皇位与权力,这是他们兄弟两人一次次争执、一次次猜忌,乃至与彼此渐行渐远的根源,即使如今秦景阳已经离开了京城,这一点依然不会改变。秦煜阳觉得,自己做出再次拉拢楚敬宗的决定,秦景阳绝不会毫无预料;但能预料得到是一回事,愿不愿意相信他会如此为之便是另一回事了。
也罢,无论六弟如何看他,他终究还是这么做了。秦煜阳这个人的身份,首先是一国之主,其次才是兄长。楚敬宗从前已经是重臣,在郑之栋致仕、右相人选尚且空缺之后,在朝堂中的地位更是水涨船高。这样的人,他据不允许对方有半点生出异心的可能,必须牢牢拉拢在自己这边。能够胜过联姻的只有联姻,而楚敬宗又恰巧还剩下一个未嫁人的女儿,那么,该如何做已经是显而易见的了。
至于楚沅音曾经的斑斑劣迹,秦煜阳也并非一无所知。不过那又如何?历代北周的皇帝娶皇后,从来为的便不是琴瑟相和,不是为世典范,而仅仅是冰冷而露骨的政治考量和利益交换。只要这个女人有足够的出身与家世,能够诞下皇位的下一任继承者,那便够了。应该说,楚清音和楚沅音有仇,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反倒正中了皇帝的下怀,假使这两人姐妹情深,那反倒是要不好办了。
不过……襄王妃有孕,看来这两人倒是要真心过日子的。当初即使是后来与秦景阳立了约定,放他们归去,秦煜阳也一直怀疑两人并非真正相爱,成婚抢亲也只是障眼法,为的是达成某种不为人知的目的,但是现在看来,倒像是他多虑了。
从沉思中回过神来,皇帝抬起头,望向站在桌案对面,垂首而立的臣子。“你觉得,六弟他可是有过二心?他是否觊觎过这皇位,如今远遁漠北是否只是在韬光养晦,以期有朝一日卷土重来?”他突然没头没脑地问。
被问到的正是司隶校尉闻冲。也只有他手下的那班奇人异士,才能从漠北轻松地带回如此详细的情报来。听见皇帝的问话,男人微不可察地皱了下眉,拱手欠身,语气平板地道:“事关重大,臣不敢妄言,还望陛下恕罪。”
“无论你说了什么,朕都赦你无罪。”身体向后靠在椅子上,秦煜阳淡淡道,“朕只不过是想听听旁人的看法罢了。自从四年前六弟回到京城,你一直奉朕的密令在监视他,这个问题由你来回答,最合适不过。”
闻冲沉默。
秦煜阳打量着他,突然有些讥讽地勾起嘴角:“闻卿……你不是在考虑自己的想法,而是在想,朕愿意听见的是什么想法。朕说得可对?”
“陛下刚刚许诺无论臣说了什么,都会赦臣无罪。”听见他如此说,男人却突然抬起头来,直视自己的君主,“那么臣便斗胆相问,陛下愿意听到的,又是哪一种呢?”
朕愿意听到哪一种……?冷不防他突然反将一军,秦煜阳一怔,随即便陷入了迷茫之中。
是啊,朕想要听到的……又是哪一种呢?是六弟一腔赤胆忠心,从无二意,一直以来只是朕在疑神疑鬼,错怪了他么?还是他正是个包藏祸心,图谋不轨之辈,一直以来的谦逊恭谨不过是用来麻痹旁人的掩饰,而幸好自己慧眼如炬,没有被表象所蒙蔽么?
“咳咳咳咳……!”心口猛地传来一阵绞痛,将皇帝的思绪瞬间打碎。以袖掩口,秦煜阳剧烈地咳嗽起来,上身深深低了下去,腰部弯出一道瘦削的弧度。
“陛下!”闻冲有片刻的动容,踏前一步,却又顾忌着君臣有别,不敢走上近前。抿了抿唇,男人双膝跪下,抱拳道,“臣出言无状,罪不容恕。请陛下降罪!”
“……无妨。”咳嗽声渐消,许久,头顶终于传来了皇帝虚弱的声音。“是朕……庸人自扰了。”他低低笑了一下,笑声中带着浓厚的自嘲意味,“现在问这些……也是无用了。”
“你下去吧。”垂眼看着袖口金边染上的深色圆点,秦煜阳的神色微微黯了黯,轻声道。“继续……盯着漠北,有任何动向素来报告。另外,派一个身手好的人去宁郡,便说最近南梁局势动荡,唯恐会波及北周,送荥阳郡王一个侍卫,贴身保护。”
“是。”这便是也要监视秦玉昭的意思了。闻冲心下明镜,起身道,“臣告退。”
闻冲离开了。秦煜阳扶着桌沿,慢慢站起身来,朝着不远处的躺椅走去。不过是短短十步的距离,他却似是经历了一场长途跋涉一般,气喘吁吁,额头冒出虚汗。待到在躺椅上坐下,他已是觉得浑身脱力,再无法动弹半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