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能再以秦漪的身份活着,否则,她便仍要回到周子濯身边受他万般折辱。
如若那样,她倒不如直接被大火烧死。
“施主……”
“法师莫再叫我施主,我已是半死之人,自此不再信佛,有愧你这一声施主。”
观南神色微变,忙合掌道:“阿弥陀佛,施主虽不信佛,可佛祖自在暗中庇佑于你,我佛慈悲,施主此番能逃离死海便是你的福报。”
“福报?”秦漪眼圈通红,仰天凄然大笑,“若这世上真有佛祖菩萨,那便该让犯下罪恶的人死去,而不是夺去无辜之人的性命!”
“你可曾见过,吃斋念佛之人也会有杀生的时候,这世间最肮脏的便是人心,信佛又有何用?死去的好人不会再活回来,活着的恶人只会更加猖狂,法师不如告诉我,究竟何为福报!”
观南浑身一震,木讷地站在原地,指尖微微颤动着说不出话来。
倒不是因为她这番对佛不敬的言辞,只是在亲眼看到她崩溃绝望的这一刻,他心口涌起浓烈的痛意。
前所未有的,无法忽视的痛楚。
第25章贰拾伍法师,你的心跳得好快……
仲秋末,周家大殓,白缟满院,挽联高挂,此番丧礼规格比寻常百姓家不知高了多少级别。
祭文颂罢,一道沉鸣。
“入殓——”
在高低起伏的哀嚎声中,“秦漪”的尸身被抬进上等楠木打制的棺材中,侍女小厮披麻戴孝跪了满地,各个脸上倒真有几分悲切。
出殡队伍缓缓朝门外走去,漫天黄纸飞舞在山林间,自此以后,这世间便再无“秦漪”。
而此时,秦漪就站在不远处的院墙后注视着这一切,她面无波澜神色寂寥,冷眼看着周家几个主子假模假样的悲戚。
山风掀起她衣袂,她独站在那,像是在观看舞台上某场戏剧的看客,本以为自己已然心死如灰,可真当出现在这里时,她才意识到藏在她心底的仇恨有多沉重。
就在这时,一个姑娘哭喊着扑到队伍中,紧紧抱着棺木不肯松手,秦漪瞳孔一缩,胸口霎时一阵绞痛。
“宝画......”她轻声呢喃。
宝画痛哭流涕,嗓子都已嚎哑,不住地哭喊着“小姐,不要走”,她将头重重磕在棺盖上,乞求他们让她再见小姐最后一面。
亲眼目睹这一切的秦漪早已泪流满面,紧紧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这一切太过突然,抬棺的几个仆人始料未及,都大眼瞪小眼地傻站着。
“我们小姐是被姑爷强行带到此处的!小姐死得冤屈!”她跪在地上双手合十,仰头望天,“老天啊!求您开开眼!将害死我们小姐的人打入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魏氏一个眼神,守在门口的小厮立即上前将宝画钳制住,捂着她嘴往后拖拽。
看到这一幕,秦漪十指死死掐进手心,抬脚便欲冲上去。
不料胳膊忽然被人从身后猛地拽住,一个踉跄,她落进那人宽厚温热的怀里,抬头看去便对上观南那双熟悉的深眸。
他抿着唇凝望着她露在面纱外蓄满泪水的眼睛,气息不稳地说道:“施主稍安勿躁。”
慌乱中,又听得不远处几句嘈杂声,观南立刻往后退了几步,连带着她一起站在两道逼仄的石墙之间退无可退。
秦漪面贴着他胸膛,耳边强有力的心跳声和连绵急促的呼吸声交杂在一起。
她木然地盯着地面,许久之后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法师为何要拦我。”
观南垂眸瞥见自己落在她肩上的手,如被火燎似的立即缩了回来,心中默念一句“失礼”。
“小不忍则乱大谋,施主此时出去必会引起轩然大波,如今凶手还未落网,贫僧担心……”他耳根微热,迅速转了话音,“贫僧以为,施主眼下应先养好身体。”
秦漪疲惫地闭上眼睛,低喃道:“法师可是忘了,我说过,莫再叫我施主了。”
这次,观南没再固执地回辩,只盯着她柔顺的发丝一语不发。
许久后,丧仪声渐渐远去,耳边只有无尽的“扑通,扑通”声。
“法师,你的心跳得好快。”秦漪随口说了句。
一语入耳,观南慌乱地攥紧佛珠,抬手徒然地压着心跳,如今天已转凉,他额上却不断生汗,连手心里也是湿漉漉的。
他立时默念心经,可经文越颂越多,心跳却丝毫没有减慢。
良久,待周遭彻底安静下来,两人退出窄道,朝林深处走去。
“你如何知道我在这?”秦漪目视前方淡淡问道。
观南侧目,望着她被秋风拂动的乌发,“贫僧在后山小屋未寻见你,便猜测你会来此处。”
他不曾提起,适才在那院里未见着她时,他真怕她又遭遇了什么不测,差点就把后山翻遍了。
秦漪抬头时便见他那双清明的眼睛正灼热地望着自己,她垂首,低声问:“法师去找我所为何事?”
观南才欲开口,倏忽想起她不喜那声“施主”,可他绞尽脑汁也想不出一个合适的称呼。
良久,他试探着回道:“贫僧见时至晌午,怕姑娘饿肚子,特带吃食去寻你。”
一句“姑娘”让秦漪浅浅笑了笑,观南眼底一亮,紧提的心猛然落地,又恍惚想起,上回见着她笑颜还是在西岭山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