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千年前有人和我说过,我还要等。等一个人将我所不明白的东西,教给我。”月色冷如霜华,他扭头看向阿箬,那双浅淡的眼眸中空无一物。
第7章 双向厌恶
浮柔剑宗的掌门在次日清晨朝露未晞的时候登门拜访。
阿箬尚在睡梦中,不过她一向浅眠,窗外骤然吹来的疾风就能将她惊醒。彼时她揉着惺忪的双眼看了眼窗外的天色,依稀还能看见灰色浓云下的残月。
不知何时她居然已经睡到了榻上,聆璇君盘膝悬浮在半空,闭目吐纳着天地灵息。在她起身四处张望的时候,他虽未睁眼,却准确的朝她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
阿箬今年十九,在凡人中算是早已及笄,可这么点年岁在聆璇君的眼中和孩子没什么分别。长袖从头顶拂过的那一刻,阿箬很是心情复杂,摸了摸自己仿佛还存有对方掌心余温的头顶。
“弟子求见祖师。”门外在这时响起了某人清晰有力的声音,虽隔着一扇木门,可阿箬只觉得对方就像是贴着她的耳朵在说话似的,下意识的浑身一抖。
这是浮柔岛的掌门乐和真人。意识到门外之人是谁后,阿箬不免紧蹙眉头。
聆璇君脾气坏,这些天岛上谁人来求见他都不见,甚至为此不惜隐蔽了气息藏到了阿箬这里来。不少不食人间烟火的修士没有料到聆璇君竟能“纡尊降贵”和凡人共处一室,还疑心祖师爷又甩手丢开他们去哪里云游了。可是没想到今日浮柔岛的掌门居然还是找来了这里。
别的人来求见聆璇君,阿箬只当是看热闹,可唯独岛上掌门……坦白来说,阿箬不是很喜欢他。不过料想,这掌门大人也不是很喜欢她。
在门外那道声音响起之前,聆璇君必然就已经猜到了对方的存在,不过这一次他没有急着施术送客,反倒盯着门窗,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情。
“弟子为宗门之存亡而来,万望祖师爷庇护我等。”阿箬只听见了这样一句话,之后门外的乐和真人又说了什么,她便听不到了。她知道仙人有“传音入密”的本事,乐和真人这是在防备她,不愿她知道他们宗门的事情。
阿箬转头看向了聆璇君——他还是和过去一样,脸上没有多少表情,永远都是一副倦漠的模样。
但即便看不出他对宗门的在意,片刻后他还是做出了反应,他打开了茅屋的大门,只是轻轻一挥袖,那两扇木门豁然洞开,露出了黎明晨曦之下一身白衣的清秀少年。
阿箬在聆璇君身后悄悄的又多瞧了这乐和真人几眼,终究还是和过去一样禁不住咋舌感慨。
浮柔剑宗第三代掌门,据说有数千年寿元的乐和真人,在人前是十四五岁的稚嫩少年模样,并且唇红齿白,体态纤纤,一眼望去便让人不禁心生爱怜。
这群修仙之人审美是不是都有些扭曲,阿箬默默看了眼同样面容幼齿的聆璇君,悄悄腹诽。在凡人的传说中,修道之人多是鹤发童颜、白须过膝且笑容慈蔼的老头子,后来正式和这群人打过交道后,阿箬明白了他们有驻颜之术、长生之法,如此倒也不难理解这些千百岁的老家伙为什么看起来一个赛一个的年轻,可问题是——也不至于如此年轻吧。这些人既然可以施法更改自己的相貌,为何不让自己瞧着庄重威严些呢?一个个顶着张青涩的面皮,摆出老气横秋都神态,实在是……
就在阿箬心里想着这些的时候,乐和真人大步走了进来。朝着聆璇君揖身行礼过后,他冷冷的斜睨着阿箬。
阿箬察言观色的水平一向不差,当即明白对方是在无声的逐客。这些天来她和这位高高在上的剑宗掌门见面的次数不多,每一次乐和真人都不屑于掩饰他对阿若的轻蔑,他甚至连和阿箬说一句话都不愿意,厌恶之情简直是溢于言表。
阿箬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哪里得罪了这位仙人,也搞不懂乐和真人这样的身份地位为何要与她一个凡人过不去,但既然被对方讨厌了,阿箬便没打算再凑过去恬不知耻的套近乎,乐和真人进门的同时,阿箬便朝着聆璇君施了一礼,转身走出了这间茅屋。
虽然这茅屋是她眼下的住处,虽然把住处让给她讨厌的人似乎有些憋屈,但阿箬不至于为这么点小事斤斤计较。而且就算乐和真人不赶她走,她原本也是要出门的。
她被剑气所伤,现在都还在治疗中。聆璇君七千年前虽然教出了浮柔剑宗的开山掌门,奈何七千年时过境迁,浮柔剑宗的剑法发展到现在,早就脱离了他这个祖师爷的框架,。侵入阿箬体内的剑气,就算是他本人也难以清除,或者说他可以,只是需要付出很大的精力与时间,因此这事到底还是被交给了浮柔岛上的人。
这座岛并不算大,由慑、俪、峣、祁四座山峰组成,阿箬眼下居住的摄峰大体位于海岛中央,摄峰的山顶是岛上最高的地方,而她要去的是浮柔的俪峰。
俪,成双成对之意,顾名思义,所谓俪峰便是由两个大小不等并立的山头组成,两山山鞍处有一处天然的温泉,这些天阿箬便是靠着这温泉驱散体内剑气。
从一座山走到另一座山并不容易,更遑论爬上去,阿箬从清晨动身,等到了俪峰山脚下的时候都已是日上三竿。若她也是个身怀法力的修仙之人,乘风御剑什么的不在话下,何至于像现在这样辛苦。
好在今日抵达俪峰山下的时候,竟有一柄长剑清啸一声从天而降,停在了阿箬的面前。
剑长三尺三寸,不知以什么材料铸成,竟是半透明的朱色,造型也与阿箬从前在勾吴王宫那里见过的凡人佩剑有所不同。她认得这是俪峰山上住着的剑宗长老公孙无羁的兵器。
“公孙仙姑今日终于舍得帮我了。”阿箬欷歔。
这俪峰的温泉有疗伤的功效,阿箬这些天每日都到这里,久而久之也就与俪峰居住的人混了个脸熟。目前这山上也就住着一位女仙及几名侍奉她的童子而已,那道号“无羁”的仙子似乎是疏离冷淡的性子,同浮柔宗的掌门一样见到阿箬便没有好脸色,但她也至于对阿箬有什么憎恨之情。前几天阿箬爬上俪峰时往往双脚都满是血泡,这公孙仙姑虽什么安慰的话都不多说,却每回都让侍童给她送来了治伤的灵药。这次倒好,干脆直接将自己的本命剑给丢下山来了。
阿箬见过这些仙人脚踩飞剑天上地下窜来窜去的样子,不过轮到她自己时她却犯了难。这长不过三寸有余,窄不过女子手臂的剑,怎么看她都没法踩上去然后稳稳当当的一路飞到半山腰。
那长剑悬浮在阿箬的面前,像是有人性一般等着,时不时晃动两下,仿佛是在催促。最终阿箬下定决心握住了剑柄,还没想好该怎样爬上去,就猛地被这把剑带着飞了起来。
那是阿箬十九年人生中最惊险刺激的一段旅程,瞬息间眼前景色变幻,她下意识发出的大叫霎时间响彻俪峰,惊起无数飞鸟,好在她惊慌之中也没忘了死死抓紧剑柄,否则俪峰山崖下只怕要多添残尸一具。
很快她到达半山,长剑将她抛至俪峰温泉前。即将落地的那一刻有一股柔和的风及时的拖住了她,避免了她正脸着地。
雾气氤氲的汤池边,坐着一名背对着阿箬的高冠蓝衣女子,其乌发如云,其素手如玉,其风姿仪态让见惯了勾吴王宫佳丽的阿箬都不禁赞叹。
“公孙道长。”尽管已经不是第一次与此女见面了,可阿箬仍旧下意识在冰雪一般的佳人面前放低了声音。
浮柔宗俪峰长老公孙无羁闻言后回首,淡淡的朝着阿箬点了点头,继续从怀中竹篮里摸出一把把的草药,洒入温泉水中——紧靠着蕴含灵力的温泉是无法彻底治好阿箬伤势的,关键还得靠这些她亲手栽种、成长了千百年的草药。
朱红长剑在将阿箬送到主人身边之后便倏然消失不见,阿箬以肉眼只看清这剑最后是冲着公孙无羁的脖颈去了,所以,仙人的剑是藏在了他们的颈椎么?想到这里阿箬忍不住扯了下嘴角,为自己的异想天开而好笑。
“开始吧。”公孙无羁若没有仙人的身份,仅论五官则并不十分美艳,她眉色淡淡的、看人的眼神也淡淡的,倒是让阿箬不禁想起了聆璇君——他们做修士的,怎么都一副好似对万事万物都漠不十分在意的模样?
但不得不说,公孙无羁待她的姿态才像是一个活了千百岁的仙人在面对她一个凡人时该有的样子。那位对阿箬表露出了鲜明敌意的浮柔掌门,反倒是让阿箬莫名其妙。
“多谢。”阿箬理了理上山路上乱了的鬓发,朝着公孙仙姑一揖,既是谢这段时日她在她身上所耗费的心力,也是谢方才她为了让她山上的举手之劳。
第8章 “美人,结道侣吗?”……
俪峰的温泉比起别处要更为灼烫,阿箬除去衣物后深吸了几口气方踏入其中。
之前被投入泉水的药草在蒸腾出苦涩的气息,但并不难闻。泉水如母亲的怀抱,阿箬倚靠着石壁,在适应了水温后逐渐昏昏欲睡。
“不能睡。”两根冰凉的手指按在了阿箬的眼皮上,坐在泉边的公孙道长语气淡漠而又严厉。
阿箬强迫自己打起精神,“那么,我能和道长您聊聊么?”
公孙无羁不置可否,不过从她的神态来判断,阿箬猜她并不想多说话。
阿箬在汤池中游动了一圈,听着山林鸟雀鸣啼,看着远处蝶舞莺飞,要说不无聊那时不可能的。一回头她发现公孙道长不知何时已经在案上盘膝趺坐,闭目运气,口中念诵着阿箬听不懂的经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