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曦与邢墨相逢于一个雨天。
说得更准确些,他们相逢于邢寒惨死的第二天——这天依旧阴雨连绵。
那时,浑浑噩噩、被邢寒掌控心神的邢墨枯坐在半山腰间,身后是兄弟二人进入迷窟后的暂居地,眼前是一跃解千愁的崖底,哪边都令邢墨无端的暴躁心烦。
须臾,邢墨察觉到身后有人在靠近,但他懒得回头看,也已对杀人这回事麻木不堪,他甚至有些希望身后那个人能将自己撞下半山腰。
出乎意料的是,频频打落在头顶的雨滴不见了,邢墨抬起头,头顶是一把有些破旧的伞。
“迷窟天气无常,淋雨会生病的。”身后那人自作主张地为他撑着伞,说些不着边际的话,“你、你不会也想寻死吧?”
邢墨猛地转过头来,凛冽的目光刺刀一样射向身后的人,但后者显然没有被吓到,反而一脸无辜地看着他,再打量第二眼,邢墨发觉这人身上湿透了。
曦看到邢墨的正脸,先是微微一怔,接着若有所思地皱起眉,就这样站在雨中啧啧有声起来:“我认识你……不,我见过你,在通缉令上。”
邢墨站起身,近乎粗暴地把伞推回到曦那边,嘴角一扯,像要骂脏话,但看到曦湿透的衣服,又不耐烦地沉声道:“那又怎样。”
“不怎么样啊。”曦摊手,索性把伞丢在脚下,陪他一起像傻子似地淋起雨来,“别误会,我只是偶然经过,山脚暴雨封路,已经淹死了不少人……”
“吵死了。”邢墨打断他,弯腰捡起伞,臭着脸把伞塞进曦的怀里,“过来。”
这处暂居地地势隐秘高阔,简易木屋后还连接着仓库一样的山洞,邢墨把曦领入山洞,指了指深处忽明忽暗的火堆:“自便。”
语罢,邢墨转身离开,曦抱着伞站在原地,再次若有所思地打量着洞内暗红色的土壤,浓重的血腥味填满他的鼻腔。
“你最近又杀了人?”曦突然轻声问。
已经快走出山洞的邢墨停住脚步:“又?”
“贫民不敢接近你,生怕被殃及无辜,贵族们痛恨你,因为他们的孩子常被你劫持……甚至杀害。”曦静静地阐述事实,“我知道你的时候,你已经杀过上百人,却仍未被摇筝逮捕,因为那上百条生命中也包括前去逮捕你的人……为什么杀这么多人?是因为好玩?”
邢墨陡地转过身来,曦没有回头,但觉如芒在背。
“如果有一天,人生的选择只有生与死,你也会变成这样。”邢墨的声音里压着火,“不想烘干衣物的话,就滚吧。”
他转身离开。
曦久久站在那里,反复思考着邢墨的那句话。
无果。
……
晚些时候,雨势渐小,但依旧风雨飘摇。邢墨靠坐在简陋木屋的墩子上出神,忽地听见暗门一响,只穿小裤衩的曦钻了出来。
“不好意思啊,其他衣服都湿得没法穿。”曦关好连通山洞的暗门,随即走到邢墨面前,大大方方地伸出手去,“自我介绍一下,我叫曦。当然,这不是本名,是迷窟里的人给我起的名字。”
邢墨刚欲对他示好的行为表示不耐烦,却在听见“曦”这个名字后稍稍一顿,而后伸手与他轻握一下,毫无感情地说:“原来你就是喜欢救人的那个人。”
曦:“我不喜欢救人。”
邢墨冷笑:“可你就是在救人。”
“……”曦想了想,换了种说法,“我救的不是人。”
邢墨不说话了,片刻,曦似乎觉得这个话题有些超限,遂转移了话锋:“一开始我就发现你身上有好多伤,我带了简易的医疗包,帮你处理一下吧。”
“不用。”
“天气潮湿,伤口不容易好,再拖下去,要生脓的。”
邢墨觉得这个叫曦的人实在烦人,冷冷盯他一眼,曦却还是一副无辜至极的样子,嘴里还嘟嘟囔囔的:“来嘛来嘛,相信我,我会处理伤口的。”
邢墨简直要被他烦死,偏偏曦已经开始握住他的手臂去检查伤口,冰凉的手指按在他的皮肤上,陌生的Alpha与陌生的触感,非但没令邢墨厌恶得想吐,反而生出一丝诡异的冲动。
这个叫曦的人,信息素很好闻。
邢墨生生抑制住想抽曦一巴掌的想法,目光上下打量着这个青年,论体格论气质,怎么看都是优秀的贵族培养出的Alpha——但总不至于这样就会吸引其他Alpha。
很怪。
“你伤得很重啊。”曦还在喋喋不休,“新伤旧伤都有……尤其是新伤,难怪你不杀我,原来是因为受了重伤,否则你才不会跟我废话吧。”
曦的语气很温和,声音也并不尖锐或低沉,然而邢墨被他吵得脑袋嗡嗡直响,烦躁地提高音量道:“再废话一句,就滚。”
曦僵了下,不知道邢墨为什么突然发火,他蹲下身,自下而上望着眉头紧锁的邢墨,那双明亮又温和的眼睛像要直直看进邢墨心里。
这让邢墨心烦
', ' ')('意乱地别过头去,不愿理会别人的眼神。
他本就是恶人,没必要在受重伤的时候对他人阿谀奉承苟且偷生。哪怕曦想杀他,邢墨也认了,他昨天被伤得太重,几乎没有了还手的能力。
但曦显然没有这个想法,他只是探究般地钻研邢墨的表情,过了好一会儿,才小声地讷讷道:“你借火给我烤衣服,我只是想报答你。如果你不想包扎,我可以不帮你包扎……别生气。”
这句话让邢墨心里更乱了。
不应该,一个通缉犯不应该获得这种殊荣。邢墨自暴自弃地想着,人们应该以厌弃鄙夷的目光对他进行洗礼,而他应该像个不受待见的恶魔一样游走世间,独自一人,也只有一人,享受孤独与杀戮。
曦已经准备钻出暗门回到山洞,邢墨压低目光定定地看着他光裸的后背与双腿,等曦打开暗门准备离开时,邢墨粗声粗气地叫了一声:“喂。”
曦回过头来,还是那副无辜的表情,但这表情里却明显掺杂了几分狡黠与戏谑。
无需多言,二人同时明白过来对方的想法。曦拎着自己的小巧医疗包为邢墨包扎,而邢墨则僵着身子配合着曦的包扎,末了,他硬邦邦地说道:“谢谢你。”
曦在他手臂上用绷带系了个漂亮的蝴蝶结,仰头看他,莞尔一笑,带着自信和俏皮:“你确实该谢谢我。”
暴雨重回这片天地,邢墨的心跳隐在剧烈的雨声之中,他也笑了,不过是一声嗤笑。
莫名的情绪和莫名的心思,全埋藏在这声嗤笑背后。
……
“那时占据邢墨身体的是邢寒的人格。”傅归说,“后来邢墨说,曦让邢寒心动的瞬间,不是看到你穿小裤衩走出来,也不是你为他包扎的时候……追溯过去,邢寒对曦心动,是他抬头看到伞的瞬间。”
纪清此时就坐在半山腰处,当年邢墨枯坐的位置。他抬起头,没有看到伞,只看到迷窟暗沉血红的天。
时至今日,纪清才隐约忆起,那时他在府邸里冒雨去寻梵洛时,邢墨为何要给他撑伞。
暴雨和伞,是一份不诉于纸面的感情。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