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黑白(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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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到邢墨与纪清的相遇,那就不得不提邢墨与邢寒的别离。

邢墨向来不是个话多的人,傅归与他共事这么多年,也只不过有幸见过一次话痨的邢墨——是在他醉酒之后。

刚说到这就被身边的纪清好奇打断:“邢墨会喝酒?从没见过。”

傅归望了望不远处群山的轮廓,低低喃声:“他是我们中酒量最好的人。”

“这样的吗……”

见纪清略略惊讶地睁大眼睛,傅归却像是想起什么似地轻轻皱眉,半晌才将肺腑里的沉重吐出:“当年,邢寒是在邢墨醉酒后出的事。”

……

邢墨是后来三位亲王中唯一一个出身贫苦家庭的孩子。

可饶是如此,为了延续血脉,邢家坚持生了几个孩子,像做赌注一样与天斗命,赌他们的孩子中总会有能活下去的。然而邢家家境贫寒,有的早夭,有的饿煞,甚至有的直接胎死腹中,拖毙生母。

最小的儿子邢墨也一度饿到奄奄一息,尚还年幼的邢寒二话不说削去了自己手臂上可怜的肉,在柴火上烧熟喂给了邢墨。

那一口救命的肉让邢墨活了下去,他饿得说不出话,只能眼巴巴地、可怜又悲伤地看着邢寒。

滋生出罪恶的念头,肇始于亲弟弟的这一眼。从未读过书的邢寒蹲守贵族小孩上下学的必经之路,抢他们的钱,抢他们的书,抢他们的零食,把他认为好的都给邢墨。

邢父早在邢母去世前便因为偷盗富人的首饰被关进大牢,或许是遗传得好,邢寒也渐渐走上这条不归路,且愈演愈烈。

多年后,邢寒有了个响亮的名号:摇筝通缉犯。

所有的苦他都吃过,所有的恶他都尝过,邢寒行走在罪恶的丛林中,并为能够享受犯罪的快感而舒爽万分。

他像是一个天生的犯罪胚子,经年打磨,变成了最可怖的杀人机器。

邢墨代替他生活在阳光里,却阴郁冷静、沉默寡言,而邢寒代替邢墨潜伏在黑夜中,任意恣肆、来去自如。

他们仿佛生来就是一个人,只不过被硬生生劈成了黑白两面。

进入迷窟,是邢寒的想法。

临行前,邢墨问:“我们都会活下去吗?”

邢寒嗤笑:“当然。”

事实上,邢寒威震八方的恶名很快招惹来了仇人,偏偏仇家要装作好人的模样接近那个看似好惹的邢墨,像借此除掉邢家兄弟两个。

怎会如愿。

在迷窟,邢墨第一次杀了人、沾了血。彼时他手臂僵直,攥紧刀柄的手满是黏腻且恶心的血液,胃里酸水翻涌,可邢墨没有吐的欲望。

所有想吐的欲望,早在邢寒喂他人肉的时候便已消湮。

最终还是邢寒夺下匕首,莫名其妙冲邢墨发起火来:“这种事,不是说好我来做?”

声音提得很高,震耳欲聋,是在凶他还是在安慰他,邢墨分不清。

只觉得头晕目眩。

邢寒离开了,傍晚又回到二人的暂居地,拎着面具和酒。

邢墨疲惫地缩在角落里,抬起惯常冷漠的眼睛看着他。

“喝点吧。”邢寒身上也有酒气,但他的目光十分清明,“面具是顺手抢来的小玩意,你小时候喜欢……不知道现在还喜不喜欢。”

邢墨很能喝酒,这件事还是邢寒无意间发现的。某天兄弟两个交心,邢墨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与邢寒对饮,酒过三巡,邢寒连话都说不利索了,邢墨神色依旧如常。

最后把邢寒喝倒了。

此时此刻,身在迷窟这样危险的地方,邢墨深知自己不能沾酒,却还是莫名其妙接过了邢寒递来的酒,饮入口中。

味道不对。

可似乎是冥冥之中有某种预感,明知味道不对,邢墨却一如往常将酒饮下,一杯又一杯。

外面下起了小雨,然后陡转暴雨,整个天下成了暗红色。

邢墨喝得晕乎,可他能听见外面密集的脚步声,那是几十个人同时奔跑的脚步声。

他想站起来,却被哥哥按住肩膀,邢寒把那个并不可体的小面具戴在邢墨脸上,在暴雨如注的天气中用晴快的语气说着:“少儿不宜,不要看了。”

实际,邢墨也站不起来了。那酒劲儿很大。

外面是暴雨和厮杀,而邢墨则静静地戴着面具坐在酒坛间,他能清楚地察觉到亲兄弟间属于心脉相连的那丝线突然断了,像他的魂也随之碎成两片,一片向明,一片向暗。

仇家冲入邢家兄弟的藏身地,只看到一个戴着面具的青年沉默不语地坐在废墟之中,一声喊杀,砍刀匕首木棍刺枪全招呼上来,把邢墨扎染成鲜血淋漓的纸人。

沾满鲜血却不反抗的青年似乎更让人畏惧,伤痕交错的手指轻轻抚上破碎的面具,邢墨将之取下,低垂的视线微微扬起,也扬起眸中宛如实质的杀意。

“早告诉过你们,不要招惹邢墨。”邢墨似乎并未察觉话中的不妥,他只是安安静静地说着这句话,而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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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地露出略显狰狞与邪气的笑容,“不听话,是要付出代价的。”

那天的暴雨,下到地上便被染成血色,邢墨展现出了几乎比邢寒还要骇人的杀人天赋,将尸体堆砌成助他上位的肉垒,而其本人则淋着雨坐在战利品之上,笑得像个疯子。

就好像一个人的黑白两面终于共生于同一副身躯之中,满足而畅快。

在迷窟中,不需要邢墨,只需要邢寒。

真正的邢墨摘下面具,变成在黑夜中游刃有余的邢寒,一旦闯出迷窟,他会再戴上哥哥为他准备的面具,成为白日下沉静有加的邢墨。

本该如此。

……

纪清听得都忘了走路:“后来呢,我怎么遇到了邢寒?不对,那个时候,我遇到的应该是已经分裂出两个人格的邢墨。”

傅归也停下脚步,在两人面前,是一座不算巍峨、却异常崎岖的山丘。他朝这山扬了扬下巴:“据邢墨说,那也是一个雨天。”

“是在这里?”纪清也抬头打量着面前的山。

在纪清打量山丘的时候,傅归便转头凝视着纪清,察觉到傅归的目光,纪清稍稍退了半步:“看我干什么?”

“我在想,若是迷窟中其他受你恩惠的人还活着,会不会也如同我们一般把你视作不可玷染的信仰。”傅归用极轻的声音说着,“就连几乎快变成魔鬼的邢墨都耽溺在曦的陪伴中……你好像真的有某种魔力。”

纪清听着听着,一阵失笑:“我倒觉得,与其说我的好,倒不如说进入迷窟的人心中都有这样那样的隔阂。我的作用,只不过是解开他们的心结罢了……仅此而已。”

“但那时的曦就没有什么心事吗?”傅归认真而专注地盯着纪清,“怎么会有人进入迷窟只是为了拯救他人?”

纪清稍稍一愣,接着像是沉思起来,他边思索边说着:“我记不清,至少现在记不清。记忆里,好像确实有不得不这么做的理由,但我想不起来。”

傅归深深吸了口气,又缓缓吐出,喃喃道:“虚妄真是没用啊……”

纪清歪头:“就知道你是在试探我。”

二人对视一眼,同时心照不宣地笑了起来。傅归忍不住抬手去揉纪清的脑袋,纪清像只小猫一样乖乖任他揉了片刻,才犹豫着低声说:“其实,昏迷的那两天里,我好像回忆起了一些事,但它们全都模模糊糊的,听不到、也看不清。”

傅归颔首:“没关系。上山吧,我讲给你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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