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也是江茉看了信之后,没有立刻告诉齐晔的原因。
她需要他自己看,自己感受,自己做选择。
齐晔显然看过信后的长久沉默,也是因为想到了这一点。
而江茉问了这个问题后,他不得不逼自己给出一个答案。
他现在的心情,可以说是他有生以来最复杂的时候。
他没想过,自己的娘,居然还有这样的家庭背景。
他以前也好奇过,自己的娘为什么没有亲戚呢?
可要是问叔婶,他们就是一副不耐烦并且讳莫如深的样子。
直到今天,他才知道,原来他娘还有亲人。
外公不知道还在不在,但舅舅,肯定还是在的。
齐晔看向信封上,舅舅寄信过来的时候,署了他的名字,侯俊明。
他反复默默念着这个名字,心情忐忑。
如果去找舅舅的话,他看到他,会高兴吗?会喜欢他吗?
“……”
齐晔想了一整晚。
第二天,他深吸一口气,终于和江茉说道:“我想去省城,找舅舅。”
江茉并不意外他这样的决定,只是笑眯眯地说道:“好啊,我陪你去。”
齐晔那七上八下的心,一下子就因为江茉的笑容,而满满当当的了。
他告诉江茉,无论舅舅喜不喜欢他,他都要去瞧瞧。
至少,他想要知道,爹娘到底是因为什么,而离开这个世界的。
如果舅舅喜欢他,他也喜欢舅舅,那他在这个世界上,就终于有真正的亲人了。
不是像齐振华王红芬那样的极品亲戚。
而是真正的,亲人。
但是最近的生产大队正是农忙时候。
又是丰收季节,地里成熟的庄稼,树上沉甸甸的果子,都得赶紧收获。
收获下来的花生玉米豆子又得晾晒起来,得达到公社的水分指标。
秋初播种下去的小麦大蒜秋菜都出了苗,也得赶紧查苗补缺。
还有些腾茬晚的地块,也得赶在霜降前赶紧播种下去。
又得给作物、果树们补上防冻防寒的秸秆稻草。
总之一天天都忙得不可开交,实在挪不出空儿来。
尤其齐晔是生产大队里干农活的头一把好手,无论有谁上工时遇到什么难题,都要找他帮忙。
生产大队长张金财也时不时找他出主意,所以根本找不到机会抽身去省城。
这一忙,就是两三个月。
直到立冬,生产大队那热火朝天的农忙时候,才渐渐平息下来。
齐晔头一件事,就是去生产大队找张金财开介绍信,说要带着江茉去省城里找亲戚。
张金财听到齐晔在省城里还有亲戚,也是诧异了一番。
齐晔顺便问了问当年他爹娘的事情。
可惜的是,那时候是三十年前,张金财也是十几岁,虽然见过齐晔的爹娘,却连他们是什么时候去的省城都不知道,更不可能知道是去干什么。
只是后来出了事,乡亲们之间传开来,他才听说这个噩耗。
“但你娘当年,那是十里八乡一等一的大美人儿啊。齐大哥从城里回来,身边跟着你娘,我和我那一帮兄弟们,真叫一个看呆了,还以为是什么天仙下凡了呢!”
齐晔也听说不少人夸他娘,说他娘美得不得了,所以才能把他生得这么俊。
但似乎所有人都不知道他娘的家在哪,家里人是干什么的。
他娘甚至很少和乡亲们说话。
齐晔开好了介绍信,也没打听到他娘的多少事儿。
只听到张金财又道:“明天生产队里发鸡鸭了啊,你先别急着走,等领了鸡鸭再去省城玩几天也成。”
齐晔点点头,都等了这么久了,他也不在乎耽误这几天。
只是想到三十年过去了,当年的书信虽在,想要找到舅舅,却可能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他的心情也不免沉重起来。
第二天。
过了农忙,生产大队又忙活起别的事情来。
张金财是一个很关心大伙儿的大队长,每天牟足了劲儿琢磨的事,就是如何带领大伙儿一块把日子过得更好!
昨晚他就挨家挨户通知了一遍,今天生产大队里要发鸡鸭,大伙儿都高兴得不得了,一大清早就聚到了打谷场上。
说起来,这事还要从三个月前说起。
红旗公社里,不知从哪刮起了一阵风,说是以后要分田到户了!自家的田自己种,自家的粮食自己吃!
这样的消息,虽然还没落实,但听说已经有地方开始分田地之后,人人心里都产生了一个小漩涡似的,活儿干得也没以前那么认真了,虽然还是每天都来上工,但心里成天琢磨着惦记着的,还都是这个事。
红旗公社的书记也着急啊,上头的政策虽然颁发了,但都是一批批实行的,还没轮到红旗公社这儿呢,也不能让大伙儿的生产积极性遭到破坏啊!
他只好想了个法子,在全公社的范围内,办一个秋季挣工分大赛!奖励就是鸡和鸭!
有了这根胡萝卜在上头这么吊着,大伙儿也不去管什么分不分田了,先把眼前的鸡鸭赚到再说!
这不,西丰生产大队的不少乡亲们在张金财的带领下,都牟足了劲儿地挣工分,一个个都勤快起来,不仅提前完成了所有的生产任务,而且在全公社也是名列前茅!
张金财站在打谷场的中央,一脸骄傲自豪的笑容看着大伙儿,带头鼓掌道:“今天真是一个好日子啊!咱们生产大队的队员们在过去的这个秋天里,都很努力!而努力也肯定是有回报的!今天就是丰收的时候!”
“今天,我就要把这些鸡鸭都奖励给大家!”一群人热烈地鼓起掌来,都兴奋得满面红光。
张金财的面前,摆着四个竹笼,两大两小。
两只大竹笼里,分别装着大鸡和大鸭,两只小竹笼里,则是小鸡和小鸭。
这是按户分的,每家每户可以要两只成年的鸡鸭,或者要十只小鸡小鸭。
但是这里面,成年鸡鸭也有公母肥瘦之分,更何况都想要已经成年的鸡鸭,谁愿意再每天拌鸡食喂小鸡啊,这么丁点大,能不能长大还两说呢。
怕分配不均,大伙儿闹意见,所以张金财就按公社里书记的法子。
每户算人头,平均下来工分最高的那家,就第一个选,以此类推。
到了最后,平均工分最少的那些人家就只能捡人家剩下的了。
但没办法,谁叫你家平均人头工分那么少,以后再加把力挣工分吧!
这个法子一提出来,倒是没人反对,毕竟听起来很公平。
见大家都没意见,张金财拿出他的小本子,念出他在公社里请人帮忙算好的平均人头工分,宣布道:“咱们生产大队里,平均人头工分第一的……是齐晔家!”
这个名字,大伙儿虽然有点意外,但细想想,又在情理之中。
齐晔有多能干,每天在生产大队里干了多少活儿,大家都是有目共睹的。
尤其不少工分多难度高的活儿,只有他能轻轻松松胜任。
所以即便江茉一个工分都没拿到,算上齐晔的工分,两人平均下来也是生产大队里工分最高的人家。
没有任何人质疑,要看齐晔的工分本,只是不少人鄙夷地瞥了瞥江茉。
说实话,还是有很多人瞧不惯江茉这种好吃懒做,不挣工分的行为。
江茉却似乎丝毫没看到这些目光,歪着脑袋朝齐晔道:“咱们要第一个选吗?”
“嗯,你喜欢哪只。”齐晔看向大鸡大鸭的笼子里,他是第一个选,可以尽情挑,刚刚开产的母鸡是最好的,鸡冠鲜红,眼大有神,羽毛光泽好,几乎每天都能下新鲜鸡蛋。
他迅速判断出来,里面仅有两只这样的母鸡,幸好他是第一个。
可齐晔很快又反应过来,江茉她肯定不知道怎么看这些呀,于是他指给江茉看,“那两只最好。”
其他人看着齐晔把两只挑出来,都没什么表情,齐晔眼光那么好,他当然不可能错过这两只好母鸡。
当张金财宣布齐晔的名字时,大家就已经迅速开始用目光挑选另外的好母鸡了。
可是,惊掉所有人下巴的是,江茉皱起眉头,娇声道:“我不要这两只母鸡。它们好凶呀……你看,它这么瞪着我,太吓人了!”
她心有余悸地拍拍胸口,扭头道:“咱们要五只小鸭子,五只小黄鸡吧。毛绒绒的,多可爱!”
江茉的声线微微上扬,明显是被小鸭子小鸡仔萌到了,眼睛里都闪出小星星。
“……”大伙儿都沉默无语,活了这么多年,还从没听过这么离谱的理由。
鸡还吓人?就算吓人又怎么了,每天两个鸡蛋不香吗?
小鸭小鸡除了吃,还有什么用?可爱能当饭吃?
人群中,王红芬和齐振华也在。
他们最近老实了很多,脸上永远是寡淡沉默的表情,只埋头干活,所以挣的工分也不错,待会儿应该也能分到鸡鸭。
对于江茉这种行为,两人只是默默掀了掀眼皮。
习惯了,真的早就习惯了。
江茉要是不作一下,她都不叫江茉了,那才叫人意外。
随着江茉这石破天惊的一句话,打谷场上渐渐开始人声鼎沸。
有人不可思议地感叹,“江茉疯了吧?那么好的下单母鸡她不要,就拿几只小鸡小鸭回去玩儿?”
有人幸灾乐祸地翻白眼,“不是挺好的么?咱们家说不定就是第二呢,能抱回那两只好母鸡就好了。”
有人无法理解,“我是真不明白江茉她……她怎么就……真的挺败家的,都不知道怎么说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