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1>52</h1>
丰峻将她送到孙家弄弄口。
虽是夜色笼罩, 但昏黄的路灯还是温柔地行使着职责。怕路人看见,丰峻忍住, 没吻她。捏了捏她的手:“进去吧, 我在这儿看着。”
“四十岁的叔叔,再见!”何如月挥挥手,趁着丰峻翻脸之前, 一遛烟跑进了弄堂。
听见楼梯响, 刘剑虹披着衣服出来。
“门反锁没?”
“锁好啦。”何如月道。
“家访怎么样啊?”刘剑虹关心地问。
“暂时吓唬住。对付一阵,后头再想办法。”
刘剑虹心疼:“我丫头真不容易。”
见何如月要回房, 刘剑虹又喊:“对了如月, 刚刚孙阿姨来, 你正好不在家……”
孙阿姨。何如月一听, 头有点大。这不就是亲妈惦念的那位同学吗?
看来真是上门联系“业务”了。
何如月笑嘻嘻:“您在家就行了, 不用我在家。”
刘剑虹白她一眼:“就上回说的事啊。人家可是诚心诚意给你做介绍的。今天可把时间给说定了, 就下周二约见面。”
这也太突然了吧!
何如月惊叫:“妈,你这就答应了?你也不问问我的意见?”
“啊,上回不是跟你说过了吗?”刘剑虹也纳闷。
但转念一想, 她的脸虎了下来:“你不是要拒绝吧?”
“嗯, 我不能去见面。”何如月正色。
刘剑虹顿时猜到了原因:“因为丰峻?”
何如月不说话。默认。
“你明明说还在考察……”刘剑虹气结。
“考察期我也踏不了别的船, 没那技巧。我又不是明丽……”何如月嘟囔。
谁知刘剑虹突然双眼一亮:“对啊, 明丽可以的啊。”
本着肥水不流外人田的想法, 刘剑虹拿定主意:“这么着, 我跟你孙阿姨已经说定了, 再反悔也不好。我也不能强迫你跟人家谈朋友对吧,到时候你就带明丽一起去。你要是看不上,就让明丽出马嘛。”
真是佩服亲妈。
怪不得早年听说这年代的人还有组织安排的婚姻, 敢情这也行。
“怎么听妈的意思, 人家小伙子就非得当咱家的人?”
刘剑虹讪讪:“要是你和明丽都看不上,那就只能说没缘分。反正我照片是看过了,小伙子真是又精神又好看,错过了好可惜的哦。”
何如月哭笑不得,想起刘明丽最近正意属费宜年,自己打算给她介绍费远舟怕都是要费些心思,亲妈还要再来插一脚,好忙啊。
“我敢打赌,明丽一定也不要。”
“为什么?”刘剑虹不理解,“面都没见过,就知道不要了?”
当下,何如月倒也不敢替刘明丽做主,说她心里有人。毕竟以刘明丽的一贯作派,这个费宜年也不见得能撑过三个月。听亲妈说到这份上,何如月也只能讷讷:“反正,多半白忙。”
刘剑虹已经答应了老同学,却是拉不下这个面子,道:“是不是白忙,也得忙了才知道。总结下周二就别安排什么事了啊。”
“知道啦!”何如月溜回了自己房间。
…
第二天一上班,何如月就开始着手做宣传海报,拿昨天采集到的一些案例,改头换面。名字么,全用化名;案发城市么,也给换一换。
最重要的,其中两个案例被何如月直接实行了“枪毙”。
经过一番妙笔生花,案例写得像故事一样,十分具有可读性。何如月很满意,给赵土龙看。
不明真相的赵土龙一看,当即就吓到了:“哦哟,这么可怕,还会枪毙的啊?”
“当然啊,现在可是严打。”
这倒是,严打期间,本来判决就比平常要从严从重。而且看看这些案例都是外地,有些还十分遥远,赵土龙十分真诚:“何干事收集这些案例真是费心了,十分有教育意义。”
可不,连你都吓到了,就不信吓不到那些没文化的。
当即去宣传科拿了大纸,赵土龙开始用毛笔誊写案情,整整誊了一上午,终于几张大纸都写得满满当当。
他还挺有心得,把“枪毙”之类的字眼,着重用红色墨水勾出来。
何如月欣赏了一遍,又拿毛笔蘸了蘸红黑水,在第一张大纸的左上角,画了一个超醒目的红色炸`弹形状,十分威武霸气,很是冲击眼球。
宣传科的同志也不负众望,居然赶在食堂开饭前,就把宣传栏给换上了。
好家伙,这招狠。来吃饭的职工一看宣传栏换了新内容,都凑过来看热闹。
也怪这年头没啥娱乐。
没电视没手机,报纸倒是有,但一个车间就那么几份,而且好多人识的字还不多。
所以这里的人们是很爱宣传栏的。他们当真会认真看。
“打老婆没出息,打老婆要枪毙……哎呀,这是什么啊?”
“打老婆是怂包,打老婆要坐牢。”
“这个人枪毙了,这个,老婆被打断了腿,他就被枪毙了。”
“真的假的?”
“当然是真的。这上面都写了,晋省某县一农民……你看看,连名字都有,还会有假?”
“你个猪狗,你上次打老婆了,你小心点。”
“放屁,你哪只眼睛看见了?”
“我在街上碰到你老婆,她跟我说的。”
“我槽,这死女佬还敢往外说!看我回去不揍死她!”
“打老婆没出息,打老婆要枪毙……”又挤进来一个人念标题,并且好奇了望了一眼跳脚的那位。
那位顿时不敢跳了,一瞪眼:“看我干嘛,把你眼珠子挖出来!”
“你没打老婆你怕什么,怎么觉得你心虚呢?”
几个女职工鄙夷地望着他们:“看看,多念几遍,不要当自己浑身本事哦,再敢打人,要枪毙的哦。”
挤在人堆里的郑阿荣吓出一身冷汗。
昨天还只是被开除,今天就差点被枪毙,怎么还越来越严重了?
一哆嗦,顿时觉得自己打老婆这个事,大概也许可能是被党`中央盯上了?
食堂里,刘明丽和何如月已经快吃完了。
今天倒不是她们插队,而是何如月为了观察宣传效果,来得特别早。
二人吃完饭,去水龙头那儿洗饭盒。
“效果还真不错,好多人看啊。”刘明丽道。
何如月:“首先得改变他们观念,别觉得在家里耀武扬威是个光彩的事。”
刘明丽搅干布片,抹干饭盒,又把筷子盖进去,道:“怎么觉得工会工作比医务工作还烦呢。我们吧,哪里生病治哪里,治不了,就去那个地方报到。明明白白。你这倒好,治不了也得努力治,因为他不会去那个地方报到。”
这形容,何如月被逗笑:“你别说,还真有点像,都是治病救人。你们用医学,我们用耐心。”
收拾好饭盒,刘明丽挽住何如月:“走,陪我去门卫看看有没有我的信。”
这心急的。
何如月不肯去:“不去,肯定没有。”
“这都能肯定。”
何如月:“你周二遇见费宜年的吧?”
“嗯。”
“费宜年就算收到信,当晚就回,也得周二晚上吧。”
“嗯。”
“那寄信也得周三了吧?也就是昨天。你自己都知道市区寄信要隔天,你今天起什么劲呢?”
呃,被打败。
但刘明丽不甘心:“说不定他周二收到信,下午就回,下午就寄。”
“得了,醒醒吧,刘明丽同志!”何如月哭笑不得。
刘明丽扁扁嘴。的确,周二碰到就已经是下午了,拿信,写信,寄信,这难度的确太大了些。
二人沿着厂区主干道走了一段,走到岔路口。行政楼往右,保健站往左。
停下脚步,何如月道:“我倒有个事要跟你说。”
“什么事?”
“你就认定费宜年了?”何如月问。
刘明丽重重点头:“对!”
“要有别的优秀男青年,你还见不?”
还是重重点头:“见!”
我去,你这“认定”,认得可真定。
“是这样,现在有两个男青年,你自己决定见哪个。”
一听有两个男青年,刘明丽刚刚还有点丧气的眼睛,突然就亮了:“你哪来这么多男青年啊。我就说呢,来中吴也两个月了,怎么就没个艳遇呢?”
“去去去。说正经呢。”
“我正经听呢。”
何如月拿她没办法,耐心道:“一个呢,是公安局刑侦上的干警,来过咱们厂查案,所以认识的,叫费远舟,大学学历,年龄嘛……”
正回想着费远舟多少岁来的,刘明丽已经激动起来:“哇,也姓费啊。见,见,一定要见。姓费的都长得好看。”
什么歪理……
“不过警察工作起来都是日以继夜的,你要想好啊,不要到时候真的谈了,又觉得人家没时间陪你。别怨我啊。”
“没时间陪么,我可以找别人玩啊。”刘明丽毫不在意。
真是海王本色不变。
何如月小脸一放:“单纯当朋友,这些都不是问题,要是真谈上对象了,你可不能这么乱来。到时候我会好好管你!”
“好凶哦……”刘明丽吐吐舌头,“这不是八字还没一撇嘛,让我先开心开心呗。”
见何如月脸色稍微,刘明丽又蹭了上来,“还有一个呢?”
真会惦记啊。
“还有一个,我也不知道叫什么名字,是我妈的同学介绍的她妹妹家儿子。听说条件很好,也是大学生,在机关工作,父母也都在机关吧。我没仔细听,我妈唠叨得很。”
刘明丽却听出了问题:“怎么听着像是给你介绍的啊?”
“是啊,我妈不了解情况,就答应了。可我不能脚踏两条船吧……”
“为什么不能?”
何如月倒吸一口凉气:“刘明丽同志,我承认自己撑船技术不行,可以不?”
“那就让我来吧!”刘明丽顿时明白了。
真是急人所急的好表妹啊。
“啊……”何如月赶紧解释,“是这样,我呢跟我妈明确表态,我正和丰峻处着呢,不可以再跟别人见面,但我妈说呢,已经答应了人家,其实吧,是她见过照面,觉得小伙子不错,不舍得放手……”
刘明丽打断她:“所以本着肥水不流外人田的原则,姑姑决定让我上,是不是?”
好吧,虽说听着有些刺耳,但也……的确是这么回事。
“下周二见面,我们一起去。你要觉得不错,可以接触接触,你要觉得不行,就直接拒绝。”
刘明丽爱心大起:“咱们都不要,这个小伙子也太可怜了吧?周二我会好好招呼他的,必定不会让他当场心碎。”说完,还朝何如月挤了挤眼睛。
…
食堂的小餐厅,董鹤鸣和蒋敬雄陪着机械局局长贾岭和机械局党委书记储方云出来。
见到门口的宣传栏围着好多人在看,贾岭停下了脚步。
“你们厂宣传工作做得不错嘛,职工们都很爱学习啊。”看着职工们个个仰着头,能读的自己的读,不能读的听识字的读,读完几句大家还争先恐后发表评论,贾岭深感欣慰。
宣传工作归书记蒋敬雄负责。一听局长夸奖,蒋敬雄赶紧道:“我们厂啊,板报和宣传栏都换得勤,搞宣传的同志也愿意动脑子,内容新颖,自然职工们就爱看。”
正说着,宣传栏前有人大声念:“打老婆是怂包,打老婆要坐牢!”
贾岭一听,乐了:“这宣传的是什么啊,听着很新鲜啊。”
讲真,董鹤鸣和蒋敬雄还真不知道宣传栏里贴的是什么,都是下面的宣传科人员自己搞的,他们怎么会过问这些细节。
正面面相觑,一直在旁边没开口的黄国兴说话了。
“是不是小何搞的反家庭暴力宣传啊?”
一听“小何”二字,储方云心中一动,莫非是何如月?
他问:“反家庭暴力?”
黄国兴解释:“其实呢,表面看就是些家庭矛盾。有些职工家庭,会有男人打女人的现象,我们工会也经常会有女工来求助。为了社会安定,也为了生产稳定,我们工会的小何就想了这个办法,给大家做一些家庭暴力犯罪的科普。”
蒋敬雄一听,机会来了啊。立刻道:“哈哈,何如月这个年轻人啊,就是点子多。”
一听“何如月”,贾岭倒也有了印象:“何如月……这不是你们厂庆功会上的报幕员吗?何舒桓的女儿?”
“对对,就是她。”董鹤鸣也点头。
储方云昨天下午刚刚见过蒋敬雄和黄国兴,知道吴柴厂想推出何如月当女职工委员会主席。他虽觉得何如月资历太浅,却因为周文华一事,不太好干涉。
心念稍稍一转,储方云就有了主意。他笑呵呵道:“听着这宣传语有点意思,咱过去看看?”
大家正是酒足饭饱,贾岭也是颇喝了几杯,小风一吹,正惬意,听储方云这么一说,大手一挥:“那就一起去看看。”
一见厂长和书记带着局领导过来,职工们纷纷让开路,将最佳观赏位置腾了出来。
一看标题,贾岭就笑起来。
“打老婆没出息,打老婆要枪毙……打老婆是怂包,打老婆要坐牢……哈哈,这标题谁起的,很顺口嘛。”
厂长和书记正大眼瞪小眼,后面围观的职工们已经叫了起来:“我们工会何干事起的哇,也是她来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