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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
为照顾方便,迦檀特意将二人挪至一处套间,丹琼夫妇在里间,达师蛮在外间。因事情机密,他单独与达师蛮谈话,周围没有别人,此时不妨邬摩醒来,靠在门框上。
迦檀被她一句话说得难以置信,不自觉地重复道:“是为了什么?”
烛光下,邬摩脸色苍白憔悴,靠在门上如暗夜幽魂,慢慢地说:“为了长生。迦檀陛下,我知道你不信……但是旃檀自四十年前开始,已经渐渐不理政事了。”
白隼是雪山圣兽,被认为是最接近神灵的一种动物。邬摩与丹琼自幼同拜在一位雪山贤人门下,丹琼性情温和周密,贤人教他学习真言术,邬摩性情急躁刚烈,贤人教她学习弓马武艺。他们的老师仙去之后,丹琼便接替了老师,成为雪山圣堂的大祭司。
丹琼任祭司多年,旃檀与他只是商议祭事,讨论真言术。然而四十年前开始,旃檀便开始醉心于丹道与长生术。丹琼大惑不解,归来每每跟妻子发牢骚,说陛下让他在古籍中寻找长生术的法子,且不可与外人言知。
迦檀也觉得不可思议,皱着眉头问:“……你确定?长生术?”
邬摩苦笑道:“丹琼只要面圣,回来必抱怨此事,哪里还能有假。今日要寻灵草炼丹,明日要寻咒语练功。旃檀与迦檀,都是可以转世而生的肉身神圣,为何需要追求‘长生’?但陛……旃檀便日日沉迷于此,连政事都不太理会了。”
邬摩突然咬了咬牙:“……现在想起来,那是我第二枚蛋。第一枚蛋时怪我和丹琼没有经验,没能孵化,从我们有了第二枚蛋之后,旃檀便说要为我们的孩子加持……然后每一次都是,他加持完了送回来,当时看不出异样,只是宝宝沉睡不醒,一个月以后就开始慢慢衰弱,一直到……”
邬摩说不下去了,泪珠滚滚落在衣襟上。
达师蛮和迦檀的视线不约而同地落在她腹部,雪白寝衣是刚换上的,什么都看不出来,然而为她治伤的医官说过,那一枪没有伤到邬摩旁的脏器,算是一幸,但是却伤到了她的子宫。她这一生是很难再有自己的孩子了。
迦檀轻咳一声,问:“那你们夫妻,将来有什么打算?”
邬摩突然快行几步,直直跪倒在迦檀面前:“陛下!俗话说开弓没有回头箭,自丹琼破阵的那一瞬间起,我们夫妻二人就再没有回头路了。我们身为频婆沙叛将,还偷了驻防地图,旃檀再不会放过我们,我们的孩子现在是靠着符箓,暂时沉眠在蛋内的。若是想让孩子成功孵化,那还是得拿回它的那一缕心头血!这只能向那狗王去要!”
女人抬起头,容颜憔悴,眼神却杀气腾腾:“逃亡这一路上我左思右想,我唯一的悔恨就是自己一时软弱,当时没能一刀杀了他!我们如今吃的苦、遭的罪,都是拜这狗王所赐!”
“我夫君乃是尺金城圣堂祭司,我是尺金城戍卫长。达师蛮所盗之图是真的,来时我已看过了,不但如此,我还知道守城的将军是何人、用兵习惯如何……”
邬摩一叩到地,身躯微微颤动,大声道:“陛下秣马厉兵已近十年,所图为何,邬摩愿为陛下马前驱策,杀上尺金城,活捉旃檀狗王!“
迦檀伸手搀她起身:“此事从长计议吧。要拔除你们俩身上的魔将徽印,也需要吃一些苦头,等你们身体养好了再说。”
一旁达师蛮一直没有出声,此时苦笑着说:“作为弟子,我、我好像也应该跟着老师一起当您的魔将,何况您还救了我……”
眼神澄澈的青年抓抓头发:“可我真的不是那块料。我头脑不聪明,也不会说话,做不了魔将的。如果您允许,我想继续为老师寻找能让他们的孩子恢复健康的方法。”
迦檀从他们的屋子里出来,挥挥手,在外等待多时的医官和丹腾走了进去,为他们二人看诊换药。
他回到自己的房间,夜已经深了,但班阇尼、舍兰和几名魔将都在等他。他把事情经过拣紧要的告诉众人,人人一脸不敢置信的样子。
“旃檀,求长生?”帝须怪叫道,“他脑袋坏了吧?”
“我也觉得不太可能,但是看邬摩的样子不像说谎,”迦檀揉了揉额头,“如果真的是诈降,完全不必要让丹琼和邬摩来。白隼不是一般妖魔,那是雪山圣兽,尺金城的戍卫王旗上都是白隼徽记。哪怕是诈降,他俩叛变,只怕尺金戍卫军也会骚动。”
这话大有道理,众人都对邬摩和丹琼夫妇抱有很大疑虑,但一时间也想不出反驳的话,因此都沉默下来。
迦檀突然转头看向舍兰:“你怎么看?”
舍兰说:“关键还是要看地图真伪。没人会拿真地图诈降,风险实在太大了,无论安排什么陷阱或者计策,都不应该拿一张驻防图当诱饵。”
迦檀点了点头。他已安排人将那地图按局部临摹下来,分别拿去给他在频婆沙的暗探辨认。
几人又商议了一阵,此时已是末祭当日的深夜,这一日变故频生,大家耗到此时,都已十分疲倦,商议完毕,便各自回去休息了。迦檀尤其困乏
', ' ')(',白日闹成那样,夜里他还主持了玉柳宴,困得眼睛都睁不开,匆匆洗了把脸就把自己丢到床上去,一头睡下。
夜深人静,整个波由旬城经历了白天的闹剧,都陷入了沉睡。因为白天在岸边大闹了一场。巡夜的士兵增加了人手与班次,穿着皮短靴的脚步匆匆来回,在青石板上踏过好几次。天边上,启明星亮了起来,东方的天空微微开始显现出淡淡苍色。
神庙后院的一处不容易被察觉的红门无声开启,有人从里面拉出一架马车,车夫没有大声呼喝,只是沉默地用鞭子拍了拍马臀。马蹄铁叩在青石板上,马蹄的“嗒嗒”声和车轮的辘辘声,如这黑夜中的一道波纹,平静地荡开去,缓缓消失在远方。
在这艘马车后面二百步左右,不远不近,缀着一个影子。
马车一路驶到钵河岸边。因迦檀命令,港口上增加了许多士兵巡逻,然而这里不是港口,附近没有适合船只登陆的浅滩,河水深,且河底乱石颇多,波由旬的居民垂钓都不会选择这处,因此平日里无人前来,十分幽静。
然而此时此刻,却有一艘小船在此处等候。
马车在小船边上停住,车夫跳下车来,车内走出两名三十多岁的女子,都是平日里服侍婆提赫的丹腾。车夫本欲进到车内,忽然听到什么动静,扭头低喝道:“是谁在那里!”声音清脆,居然是个伪装成男子的女人。
三名女子立即紧紧围拢住马车。一旁的树影里,舍兰慢慢走了出来。
“别害怕,是我。”
然而那三名女子仍然十分戒备地盯着他看,看神情,他如果走过来,就预备着上去和他拼命了。
马车里,婆提赫的声音响起来:“是舍兰吗?让他进来。”
那伪装成车夫的女子高大粗壮,一直十分戒备地看着舍兰,闻言有几分犹豫地对车内说:“可是……”
“不要啰嗦。我要和他说几句话,你们都走远些。”
那三名女子应了声“是”,远远走开。舍兰走到马车前面,掀开帘子,走进了车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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