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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
神庙前面热热闹闹,后院则显得冷冷清清。迦檀独居一个四方院落,院内有一块平整的天井,种植着许多花树,错落有致,修建得十分精心。
一庭雪白花树下,末示摩跪在院中,静静等候迦檀带领着魔武里、帝须、琉那、舍兰走过来。点点白色花瓣落在跪地男子的肩膀与头发上,也不见他抬手拂去。
白霜神庙的屋宇与民居一样,都是用一种近乎纯白的浅米色石料建成,盖因沙瓦地带潮湿炎热,用普通茅草木头盖屋,不出几年就会腐烂生虫。这种白色石料可以隔绝炎热,屋宇地基垫高,进屋需上很高的台阶,避免地上虫蚁进屋。
于是迦檀干脆在高高的台阶上坐下来。虽然身着白衣,但刚才那种圣洁庄严的神秘气息一扫而空,反倒像个城中无赖少年。
“你就是末示摩?”迦檀随意问道。
“小人便是末示摩。”
“抬起头来。”
末示摩在月光下抬头,直视迦檀。他看起来就像个普通的沙瓦男子,皮肤细腻洁白,眉毛浓郁到几乎要压住眼睛,面目锋锐英挺,只是肤色微微发青,看起来几分阴鸷。
迦檀意味不明地笑了笑,说:“你过来。”
末示摩愣了愣,膝行趋前。迦檀招招手:“再近些。”
末示摩又上前一些,此时距离迦檀仅有十步之遥,迦檀却笑着说:“再近些!”
末示摩飞速瞄了一眼迦檀背后的魔武里,见他非常轻微地点了点头,才定下心来,一直凑到迦檀面前。
神王向他俯身过来,在他脸侧、脖颈处用力嗅闻。
虽然没有任何皮肤接触,末示摩却突然觉得脸侧燥热着开始痕痒。他来之前就知道这位神王喜好年轻男子,他身后那个金发的高大异族人便是他的男宠。
魔武里一直希望举荐他到迦檀帐下做一名魔将,他俩是老交情,彼此也能有个照应,只是没想到这个美貌少年一上来就肆无忌惮地嗅闻自己,末示摩开始有些慌乱。他没有做男宠的心理准备,却也不敢拒绝,只能求助式地把目光投向魔武里。后者用力地板着脸,把笑憋回肚子里。
迦檀嗅了半天,身体微微后退,脸仍然凑得极近,对他露出一个微笑,红唇微启,问:“你吃过人吧?”
一语之下,在场所有人无不悚然一惊。末示摩反应奇快,一对拳剑自肋下突出,挟着幽蓝剑光插向迦檀心口!
然而他终于慢了一步,舍兰几乎是一把把迦檀抄了起来,抛了出去。少年在空中打了个滚,平平落地,笑道:“好胆色啊末示摩!一句话不对付就要刺王杀驾!”
末示摩原无弑君的意图,向迦檀出手原本也只是要创造逃跑的机会,然而他刚向后跃出去,就发现退路已经被两名魔将堵住。
末示摩此时自肋下又生出两臂,握着两柄拳剑,大叫道:“陛下!末示摩绝无伤您之心,只是若您不需要小人伴驾,能否容许小人回到山林做个隐士?末示摩可以起誓,从此再不食人!”
迦檀挑了挑眉毛:“你身上那股味儿浓得掩饰不住,这可不是吃一个两个人才有的体味。再不食人?你忍得住吗?”
这时琉那与帝须已经抽出兵器,从两个方向慢慢逼近末示摩,后者心里绝望,大声嘶吼:“魔武里,你存心做下这个局,诱我前来是不是!你为了投靠新主子,就出卖旧朋友!”
魔武里被这场面震惊,脸上流汗,口中呐呐,突然俯身向迦檀跪下,在地上“呯呯”磕头,大声说:“求陛下放过末示摩吧!魔武里用项上人头担保他从此封洞苦修!”
“担保?我用你的脑袋能派什么用处?明年大军北上,后方更是空虚,他就算跑到村子里去吃人,还有谁能拦他吗?不过你既然求情……”迦檀居高临下地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彪形大汉,慢条斯理地说,“……也罢,我给他一条生路。”
迦檀把目光投向院中:“末示摩,你还不配让我亲自动手,这是我的奴隶,你只要能打败他,我便让你回去。你看如何?”
几人闻言都是一惊,齐刷刷把目光投向舍兰。
迦檀长笑一声,转身从门口的剑格里抽出一把剑,扔给舍兰:“接着!”
舍兰下意识地接住那把剑,入手一沉,这异常熟悉的重量让他突然涌上一股复杂的情绪,仿佛旧友重逢,酸涩难言。
这是一把克里斯契兵团的制式重剑,每一把都一模一样,一样的重量、一样的护手、一样的刃口。他在做骑兵下士时,每天练习的都是这种剑,每一夜擦拭的也是这种剑,每一次上战场时,挥舞的也是这种剑。对他来说,这已经不是武器了,是他肢体延伸出来的一部分。
几乎是某种肌肉记忆般地,他提剑在空气中挥舞了几下,重剑猎猎劈风,势大力沉,又锋锐无比。
“这是轮替的千夫长带来的,”迦檀笑道,他甚至不知从哪里找出来一盆坚果,拈出一个,丢到嘴里,“我看你平时选武器,只选那种又大又沉的,挥舞时似乎有些嫌轻,所以特地去买了克里斯契的
', ' ')('武器。用得趁手吗?”
舍兰回答道:“趁手。多谢陛下。”
迦檀笑笑:“那就好。别丢你主人的脸,给我打败他!”
“打败一个人并不容易……”舍兰提剑在手,慢慢逼近末示摩。重剑在月光下散发着冷冷的霜寒。
“……但是杀了他就容易多了。”
末示摩一声怒吼,“噗呲”“噗呲”两声,又有两条手臂自背后伸出,一手拿一根短矛,一手捏拳,向舍兰扑了过来。
神王指了他的奴隶下场,末示摩心中实在是大喜过望。刚刚两名魔将阻他去路,他立刻发现,二人实力都在他之上,一齐夹攻过来自己绝无生还可能。然而迦檀却不知吃错了什么药,舍弃了两名强悍的魔将,偏偏让自己的男宠来对付他!虽然看那人挥舞一把重剑十分自如,但人类毕竟是人类,和妖魔没得比。不过,毕竟是迦檀的男宠,万万不可伤了他,一会儿只要让他认输,少不得还是要卖迦檀一个面子……
然而须臾间剑风已至,末示摩根本无暇多想,只能用力扭转身子,头颅才堪堪避过这一剑,然而一条多出来的手臂却遭了殃,被齐肘斩断!末示摩吃痛狂吼,还来不及查看伤口,第二剑又自斜下方而至!
他避无可避,拳剑交错呈剪刀状,叉住剑锋,硬生生地抵住这一剑,借着这一剑的余威向后飞跃。饶是如此,握着拳剑的两只手掌也自指缝中迸出细微血丝,是过于紧绷的肌肉被这沉重而猛烈的一击震到裂开小口。
那奴隶最先一剑自上方砍下,趁势又从斜下方上挑。这样两招连环相扣,攻势几乎没有任何喘息的机会,只是需要持剑者反应敏捷到几乎不可思议的程度,才能做到。
然而,这一招之后,一般的持剑者收势若不及时,便只能将剑空抡出去,待力道使尽再将剑回撤,组织下一次进攻。末示摩看他攻势刚猛迅速,知道他必定无法及时回招,因此指望的也是这么一个喘息的机会,谁知竟没有等到,那奴隶剑虽无法回撤,另一只手干脆随着身体被剑势带得扭向另一边的机会,手肘一抬,在他脸上结结实实一击,打得他鼻血直冒。
这一下打得末示摩两眼金星,太阳穴嗡鸣不已,但是心知这样连续躲闪下去只会越来越手忙脚乱,干脆向后连连跳跃,只求先逃出那奴隶的攻击范围。
这三下进攻迅猛快捷,出手如闪电一般,攻击又环环相扣,不过几个呼吸之间,就把末示摩逼得毫无招架之力。末示摩也是这一带有名的妖魔,三招之内已经被斩断一臂,一旁两个观战的魔将看得眼睛发直。帝须喃喃自语道:“……怪不得他不肯和我打架,这、这哪像人类的身手……”然而琉那咬唇不语,低声说:“……希望舍兰别受伤。”
帝须奇道:“怎么了?”
琉那示意他看末示摩的兵器,两柄拳剑,一支短矛,上面都幽幽泛着蓝光,显然是有淬毒的。这妖魔生有六臂,三手握兵器,一只手断,一只手空着,还有一只手始终捏着拳头,不知里面有什么东西,看得琉那忧心不已。
魔武里则看得心惊肉跳,遍体生寒。他第一次见到舍兰就是在百乐之宴上,觉得他无非是迦檀带来赴宴的一个漂亮玩物罢了,从未将他放在心上。后来迦檀又让他作为近卫参加圣巡,他也觉得没什么稀奇,男宠嘛,不就是留着旅途中暖床。
直到他们上山屠杀狮头猕,这奴隶的强悍才稍见一斑。然而与之相比,迦檀对他的态度则更令人玩味,连那天一同参加过百乐之宴的琉那,也对这奴隶十分客气。魔武里块头虽大,脑子却很灵光,几乎立刻就决定了要装得什么都不知道,像对待陌生人一样,绝口不提百乐之宴的事情。
但他真的没有想到这奴隶竟然有这么强。如果说头三招只是因为末示摩情敌而导致措手不及,后面一波接一波迅猛的攻击,就很难再找任何借口了:那奴隶真的太强了。
凡是战士,总还是会不自觉地代入自己,把自己放在与之对战的那个角色上,揣摩如果是自己的话会如何化解他的攻势、组织有效进攻。可他越看越觉得喉咙发紧,那奴隶一下接一下攻过来,快得让人喘不动气,他根本想不出自己能怎么反击,有好几下甚至他觉得自己一定是躲不过的,断的何止一条胳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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