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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
进入尼乾之后，景色逐渐荒凉起来。他们在尼乾走了很久都看不见行人，田园牧歌式的乡间景色渐渐消失了。此时正是雨季，因吉罗人是种水稻的好手，将泥土培成一条条垄亩，围住泥水，才能让水稻长得茁壮。然而这里大片大片的农田无人耕种，偶尔有一瘦得难以置信的牛，站在已经破败不堪的田垄里，嚼着田里的野草。
因吉罗天气炎热，当地民居农舍是一种干阑式建筑，用粗壮的竹木搭成架子，茅屋像悬在空中一样，由竹木支撑，下层空置。过去他们所见到的这些小茅屋下层大多养着鸡鸭，家里的女人在院子里洗衣、舂米，有时在煮饭。米饭里加的香料每家都不同，飘散出来，汇聚成一条香味的河流。
然而这里的田舍大多已经倾圮，茅舍像被顽童推倒又踩烂的玩具，屋顶倒塌在地上，茅草散落得到处都是。
春天在此地寂静无声，听不见伐树的号子，听不见牧童的草叶笛。圣巡队伍行进在这鬼域一般的景色里，一直走出去很远，才看到一个渔夫打扮的人从林子里探头出来，看到圣巡队伍，却像见了鬼一样，丢下竹篓，飞快地逃走了。
随行的丹腾们甚至做好了从跪着的渔夫手中接过一尾鲜鱼的准备，此时人人愣住，不知所措。
然而随着离缇香城越来越近，遇到的人越来越多，所见者皆与渔夫一样，一见巡游队伍就望风而逃。迦檀打开了马车的帘子，以便观察周围的情况，看到那些丢下农具逃走的人，他脸色越来越阴沉。
迦檀吩咐车队停下，把琉那唤到马车旁边，隔着窗对他低语了几句。琉那低头称是，跳下马来，落地时已经变成了一个老迈的托钵僧。
老僧周身只裹着一领破旧脏污的百缝布，脖子上挂着一串一百零八子楠木念珠，颤巍巍地托着一只黄铜大钵，向远处走去。
迦檀又招来一名骑兵，压着怒火说：“去缇香城，让贝勒拿过来见我！”那骑兵领命而去。
此时已是中午，天气炎热，巡游队伍原地休整，女官们到荫凉处支起行营大帐，开始安排简便的午餐，士兵们到附近的河流里取水饮马。
不一会儿，琉那变化的托钵僧走了回来，在树下闪身而过，又变成了高挑纤细的白子，端着那只黄铜大钵，给迦檀看。
迦檀看了看那钵里的东西，乃是一碗混着许多野菜和米糠的稀糊糊，里面还放了一个芋头。因吉罗人对苦修的托钵僧非常慷慨，一般都会把家中最好的食物拿出来斋僧。
乞食的苦行僧是不持斋戒的，乞讨到什么就吃什么。若是在岩流城周围，僧人会得到有肉食、蔬菜、蛋和精米的一餐饭食，而这一碗惨淡的东西，只能说明当地百姓也在吃这种东西。
迦檀用手指挖了一小团稀糊糊，放进嘴里，表情显而易见地扭曲了。他勉强把口中的东西吞了下去，带着一点阴沉的怒气看向琉那。
琉那解释道：“臣去向人家乞食，几户农家都实在过于贫穷，臣不想骗取他们的口食，走了很远才找到一家略微好些的，给了这么多以后，他们家起码不至于饿肚子。”
“……到底是为什么？四年前圣巡我明明也来过这里，并没有这样破败，而且每年藩王觐见，贝勒拿也没有讲过啊！”
“臣也问了，那户人家说，尼乾地方有妖魔为患，动不动就打劫村庄，很多村子都被洗劫一空，活下来的人也不敢在那住了，都去了缇香城周围乞讨为生。至于为什么很多人一见圣巡队伍就跑……”
琉那看了看迦檀的脸色，小心地斟酌着说：“因为那伙妖魔知道圣巡已经开始，前一段时间专门假扮作圣巡的队伍，引诱村民前来朝贡，然后……”
少年神王气得发怔，暴喝了一声，“够了！”
这时远远一队骑士狂奔而来，一路扬起黄尘滚滚。领头的那名骑手奔到营地前，滚鞍下马，急步跑到迦檀面前跪下。
他身后是一队带着食物和饮水的骑兵，此刻将食物呈上，随他一同跪倒在迦檀面前。
神王年轻的面孔上阴云密布，胸口起伏不定。他试图忍住怒气的尝试失败了，在暴怒中一把夺过琉那手里的铜钵，“铛”的一声摔到那人面前。
“……你父亲那个老不死的东西在哪里？你兄长呢？贝勒拿家好大的面子啊，竟然只让次子来见我！”
贝勒拿家的次子急忙膝行几步，上前辩解道：“神主息怒！臣是在半道上见到来使，怕陛下等得着急，才先行赶来的。若陛下想召见我父亲，臣立刻现在就派人回缇香城去通传，只怕路上一来一回，陛下等不及。”
神王冷笑：“啊，是了，你家老东西这会儿可能还没起呢，我可不好扰他清梦。只怕你哥哥也是如此吧？听说他新纳了二十多个姬妾，想来每天都疲惫得很呢！”
“……这……”贝勒拿家的次子一时语塞。
“别的不说，古岚，我就问你，尼乾的妖魔是怎么回事？既然有妖魔作乱，朝觐时为何不讲？＂
古岚·贝勒拿跪在地上，闷热的天气把他额头上蒸出细细密
', ' ')('密的汗水，顺着下巴滴到地上。此时神王震怒，周围鸦雀无声。他咽了口唾沫，小心地回答：＂神主喜怒，请容臣细细禀报。＂
在尼乾作乱的妖魔，叫＂狮头猕＂。这是一种类人的猿猴妖魔，本相是一种头颅周围长着蓬松毛发的大猕猴。这种妖魔像人类一样，有自己的族群，在山林里结寨群居，受首领指挥行动。它们会成群结队地攻击人类的村庄，抢走粮食，将村子里的牲畜和儿童一起掳回深山，宰杀后吃掉。
这种妖魔单体战力并不高，可怕的地方在于繁殖能力极强。自从三年前出现在尼乾地区，短短数年间已经繁殖成一个大族群。贝勒拿家作为藩王，有义务斩杀境内妖魔，维护领民安全。但老藩王昏聩无能，只知享乐，其嫡子也有样学样，父子俩一对儿酒色之徒。反正圣巡四年一次，迦檀自会前来除妖，于是便安安心心地在藩领醉生梦死，朝觐时也不提起此事，免得迦檀命令他们清缴领内妖魔。
换句话说，狮头猕这种个体并不怎么强悍的妖魔，就是这样被养虎为患，从一个零散的族群，到今天已经俨然成了一方结寨为匪的山贼。
只有贝勒拿家的次子古岚，担心妖魔作乱，会在山林周边的村落巡逻，虽然成功地保卫了几个村子，但一来他身为次子，手中并无藩领兵权，只能领自己府上的亲兵与家奴，人数太少，远水解不了近渴；二来这种妖魔嗅觉与行动都极其灵敏，一嗅到马匹和兵器的味道，立刻唿哨一声，转瞬间就逃个干干净净。
“臣也曾带了兵马到山林里去清缴，但是那东西机警得很，往往大批人马刚到林子边上就被发现了，逃个干净，仅剩给我们一座空寨子，哪怕烧了寨子也无济于事……”
迦檀听完古岚的讲述，脸色多少平静了一些，在树荫下沉默良久，任凭古岚等人在地上跪着。他过了许久才说：“既然这样，想必你们其实能找到狮头猕的寨子？”
“那种妖魔身上有种特殊的臭味，猎犬可以追踪，并不难找。只是山路难走，兵马难以大规模上山，更别提突袭了，兵马上山便扑空。”古岚解释道，“若是上山的人数少了，又容易被这种妖魔围攻。这东西繁殖得太快，雌的每年三胎，一胎能生十个。族群小的时候，十个崽子能活一两个就不错了，现在族群大了，几只雌猕照顾所有崽子，其他随雄猕外出打猎，食物充足，存活率就高。现在这寨子里约有大小一千多头妖魔，附近山野的野物几乎被它们吃空了，这才把主意打到人类村子上了。”
“就是说，最好是赶尽杀绝？”迦檀抚摸着自己光洁的下巴。
“很难，陛下，很难。一旦对它们的寨子动手，雄猕便会尖叫示警，雌猕便会带着崽子四下逃窜，根本抓不到，很难赶尽杀绝。”
迦檀看了看西边天色，沉思良久。片刻，他说：“那好，我们今夜就动手。”
“可是今晚会有暴雨的！”古岚惊叫了一声，“我们的藩兵无法在这种天气下围剿山岭……”
“谁说我要带藩兵？”迦檀冷笑了一声。
少年神王从座位上站起：“阿蜜穿我的衣服，坐到马车里，圣巡队伍照样行进，今晚便能进入缇香城。古岚，我要你明早太阳升起时，带二百兵马与猎犬进山。”
古岚张口结舌，怔了一会儿才伏地叫道：“陛下！看天色和雨云，今晚必有暴雨！这种天气，如果陛下只身入山出了什么意外，臣、臣怎么担得起……”
“少瞧不起人了！”迦檀低笑，“何况我也不是一个人。琉那，帝须，舍兰，你们跟我去。还有……”
他沉声道：“魔武里，出来吧。今夜要看看你的表现了。”
一个高大魁梧的男人，像突然浮现在空气里似的，从树影里走了出来，单腿跪在地上，沉声道：“是。”
迦檀低笑了一声，不去理他，径直走到古岚面前，突然一脚踢在他肩头，把他踢倒在地上。
“回去告诉你家那个没用的老头和你那个废物哥哥，让他们穿罪衣、袒露上身，跪在城门口迎接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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