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远远的就看见院子里亮着的光,随即缓步靠近。还在门口,他便看见她托着腮,半眯着眼,守着一桌子的菜。
他以为她睡着了,想放轻一些脚步,不想吵到她。却不想下一刻,她便站了起来,提着裙子,三步做两步,到他面前来。
他抬手将她接入怀中,那柔软而又温暖的怀抱,驱散了他满身的寒凉。
“我今天做了许多你爱吃的东西,就是放的久了,可能有些凉了,不过也不打紧,你先去沐浴,我叫忍冬拿菜去厨房热热,你沐浴过后再尝尝,好不好?”
她满心满眼都是他,方才那疲惫的模样,只是见了他,便一扫而空。
孟循不晓得,曾经她也有这样爱他的时候。
他还梦见过她在夜里做刺绣,只为和那些他相熟的官员夫人打交道。他还梦见过,她早早起来,穿着繁复的衣裙,去和那些内宅妇人应酬交际。
他宁愿自己多费些时间,也不愿她去费心做这些事情。
那是他第一回 觉得,他不想那样着急去复仇。
他晓得她的性格,他知道做这样的事情,她是委屈的。还好,在梦里的他,也是不愿她受这样的委屈。
在多番与她谈过无果后,他只能另寻它法。他拼命的向前爬,去奉承讨好皇上,兼领了刑部郎中。终于,她不需要再去刻意结交那些人了。
后来他失忆了,忘记了他们的过往。
他的丑态和卑鄙,在她面前一览无余。
可他想,即便失忆了,他应该也是爱着她的。晓得了他们的婚事另有隐情,他也只是将这事瞒了下来,没有告诉她。
这么多年过去,他骨子里早成了一个自私凉薄的人,他会这样做,不也只是因为爱她吗?
他实在想不出让他这样做的其他原因。
她那么好,他舍不得放手。
他试过了,他真的做不到。
他面上重新扬起笑意,“苡苡,我晓得你喜欢坦诚正直的君子,以后,我也做那样的人,好不好?”
祝苡苡站了起来,侧过头去,躲开了他的视线。
“你如何,与我有什么关系?你想怎样便怎样,我不想干涉。”
孟循却像是没听到一般的,也随她站了起来,走到了她身前,声音依旧温柔,“苡苡,再爱我一次,再和从前一样,好不好?”
祝苡苡狠狠咬着下唇,直到那渗出的血液流淌,她才渐渐平和下来。
她与方才一样,冷着脸迎上孟循的目光,“可孟侍郎,人是会变的。”
“那又何妨,只要我还爱着你,就够了。”
孟循的反应,一如他说的话一样,没有丝毫的介意。
祝苡苡气得急了,狠狠的推了他一把,“那究竟要怎样,究竟要怎样你才肯放过我?”
“除非我死。”
他和她,不死不休。
“你死?呵,真是笑话,堂堂正三品的刑部侍郎,身居高位,权势显赫,你死,怎么可能……”
他的意思,不就是不可能么?
既然是这样,又何必说这些冠冕堂皇的话。
孟循并未在意她话里的讽刺,他动作轻缓的从自己怀中拿出一把匕首,握着刀柄,收了刀鞘,将刀尖对准自己。
“苡苡,你现在就可以杀了我。”他抬起另一只手,将她的手,覆在他那只握着刀柄的手上,紧紧包裹。
他将刀尖抬起,对准自己胸口,迎着祝苡苡愕然的双目,缓缓开口:“这把匕首,是费昇送给我的,削铁如泥,我时常随身带着……”
“苡苡只要稍微用些力,用这把匕首扎进来,我就会死。”
他笑得很坦然,“刀柄握在我的手上,不会有人觉得,这件事情是我深爱的发妻做的。”
“动手吧,苡苡,这是你离开我的机会。”
他给了她,也只给这一次。
刀尖紧挨着他的衣襟,只要往下没入一寸,便能刺破皮肉。可他却十分平静,合上双目,面色轻松,像是如释重负一般。
“你当真是疯了。”她有些咬牙切齿的推开了他的手,将刀掷在地上。
说完,她拂袖离去,掀开幔帐回了里间。
望着她离去的背影,孟循轻声笑了出来,他眉目间满是抑制不住的喜悦。
因为方才的动作,肩胛上包扎过的伤口早已被扯的裂开,有些疼,但不算太疼。他能感受到,包裹着的纱布,又多了几分湿润粘稠,应该已经漫出了些血,他又要找墨石给他换药了。
要是她离开的再慢些,以她的仔细,兴许就看出来他受了伤。
此刻的疼,确实算不了什么。
他很开心,真真切切的开心。至少在此刻,他知道了,她也是舍不得的。
她舍不得杀了他,这就够了。
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