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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车驶离隧道的那个瞬间,整顷阳光如同洪水猛兽般争先恐后地从窗户灌进车厢,撬开昏昏欲睡旅客的眼瞼,蛮横地把他们从酣睡的美梦中拽回现实。
江语凝瞇了瞇尚未习惯光亮的眼睛,用白色塑胶布帘勉强遮去一些刺眼的光线。
看着红色跑马灯上跳动的文字,显示即将抵达台南站,她轻轻推了推靠在肩上熟睡的李宸海。睡眼惺忪间,江语凝已经收拾好两人的行李。
车门聚集了许多返乡游子,她们索性等着人潮消化才起身跟上队伍的尾巴。
两週前,考完学测的两人百无聊赖地待在房间里消磨过剩的时光,李宸海平时不怎么使用的手机却出乎意料亮了起来。
掐断通话后她变得异常沉默,那双随时都带着笑意的眼睛也佈满了鬱鬱寡欢。江语凝凑上前轻声问她怎么了,而她身体却在立春方过而雨水未至的孟春盈满湿气,在眼角彷彿随时会凝成雨滴。
五年未见的母亲在春节之前捎来音讯,她说想看一眼多年未见的女儿。
「她问我能不能回台南过年。」李宸海低头看着紧紧捏在手心的手机,面色踌躇迟迟无法作出回覆,「我不知道她为什么会突然找我,我爸妈离婚之后,除了在梦里,我几乎没有再看过她。」
「大概是真的很想你吧。」江语凝沉默半晌,拾起间置在角落的吉他,随意拨弄几个和弦,想让气氛不那么沉闷,「如果她可以那么久没跟你连络,但最后还是来找你了,你觉得那代表什么?」
「一时兴起?」
「我觉得不是。」江语凝微微笑了,很好地掩去眼底的惆悵,「如果那个人是真的不想再见到你,那么他熬得过更多个五年。」手指轻轻弹着轻快的旋律,「是因为真的还把你放在心上,才会冒着被讨厌的风险,过了那么久又鼓起勇气回头。」
李宸海敛下眼神,安静地思忖着她的话,吉他温润饱满的音色始终不绝于耳。
「那语凝你陪我回去吧?」李宸海思索过后,很认真地开口。江语凝的手指瞬间停滞在半空中,「我也想让你看看我走过的那些路。」
于是安顿好三花猫之后,回过神来她们就已经抵达南台湾。
出了月台闸门,计程车司机拥戴上来揽客,也有几个高中年纪的工读生,拿着出租机车的传单四处发放。南方的艷阳在冬日也依然温暖,甫踏上月台江语凝就有一种置身夏日的错觉。
她们去租车行租了一台最老旧的机车,仗着刚成年考到驾照便在台南彷彿看不见尽头的圆环里承风。李宸海在后座一手揽着江语凝的腰际,一手紧紧捏着南鯤鯓的地图。凭着模糊记忆里的直觉,慢慢往她起始的方向前去。
马路越来越小了,到最后她们驶行在田埂中央,一旁蔓生的杂草刮得发凉的小腿生疼,此前的道路也愈加颠簸。
李宸海让江语凝在三合院的前埕停了下来,红焰的灯笼掛满左右护龙,一路延伸到正身过去,彷彿是在无声提醒这是回家的路。
江语凝停好机车,卸下行李跟着李宸海走了进去。门槛上坐着一个约莫国中年纪的男孩,他低头旁若无人地抠着指头,身体时不时地摆晃着。明明鞋尖已经进入他的视线,他却看都不看李宸海一眼。
她蹲了下来,轻声唤了一句:「宸煒,姊姊回来了。」当她伸手想要去触碰他额前那一块紫青的疤痕时,男孩突然尖叫了起来,他用力推她一把,接着跑进厅堂蜷缩在角落,啃着指头仓皇地发抖。
跌坐在地的李宸海丝毫没有感到错愕,她泰然自若地拍拍手上的灰尘,淡淡的唤了眼前那个闻声前来的中年女人:「妈。」
李宸海的母亲将着身体回过头,看见许久未见的女儿眉目之间早已褪去她离开那时的稚嫩,那双曳着深浅刻痕的眼睛马上热泪盈眶。她伸手拥住了她,嘴里喃喃有词:「回来了……回来了……」
李宸海拍拍她的背权作安抚,她的母亲这时才意识到身后的江语凝,有些不好意思地松开双臂。江语凝也朝她点头致意,率先开口打招呼:「阿姨您好,我是宸海的朋友,我叫江语凝。不好意思过年还来您家拜访。」
李宸海的母亲连忙摇头,还来不及说些什么,客厅男孩的尖叫声把她们都扯回现实。于是她顾不得还站在外头的两人,转身回到男孩旁边打开药盒把药塞进男孩伤痕累累的手中。
李宸海看着那个景象很长时间没有说话,江语凝轻轻揉了她的肩膀,给她一个温柔的微笑,她们才一起跨过门槛走入厅堂。
饭桌上坐着李宸海的外公外婆,以及她的母亲和弟弟,他们热切关心李宸海已经过去六分之五的高中生活以及未来的规划,偶尔江语凝也会补充说明几句,整个夜晚围炉的气氛还算温馨,李宸海的外公甚至塞了红包给江语凝。
夜深以后,李母亲愧疚地说只整理了一间客房给她们,所幸两人并不特别讲求,便将行囊通通放了进去。
江语凝没有睡在李母特意准备的睡袋,她和李宸海窝在狭小的竹蓆,南部温暖的天气让她们只盖薄被就足够舒适。
', ' ')('「小海。」意识矇矓之前,江语凝在枕畔轻轻呢喃:「这种感觉好好,我们好像真的是一家人。」她加重拥着她的力气,「可以理所当然地一起吃饭、理所当然地和你的家人聊天,理所当然地一起过年。」
李宸海抬起头吻了睡眼迷濛的江语凝,每一下都繾綣、每一下都缠绵。她伸手往她的双腿间探去,不轻不重的摆弄让身体疲惫的江语凝愈加痠软,瞄了一眼没有上锁的房门,她用手背堵住细碎流淌的呻吟。
抵达浪头顶端时,李宸海俯身、不带一丝情慾地吻了她。看着江语凝水雾縈绕的眼,她有些茫然地开口:「我妈在我国一那年见过顏苡莫,我觉得她知道一切。」她伸手抚摸她的眼梢,温柔地、珍视地,「她只是一直不想说破。」
语凝。她们依偎着进入梦境之前,她听见她说。有一天我们也能成为真正的家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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