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一个女人从几十米的高空跳进湘江,整座天空为牺牲的20名消防官兵哭泣
沈惠民远眺湘江一大桥上,灯光朦胧,忽闪忽现,什么也看不明白,什么也分不清楚。随着摩托飞驰,他离湘江一大桥越来越近,渐渐看清了桥上灯光的不同层次、不同颜色,整个大桥就像一道横空出世的彩虹,那奔流不息的车灯,宛若彩色波涛涌动。沈惠民睁大双眼,想看清桥面上的人群,想看清人群中有没有那张他熟悉的面孔。他从橘子洲头奔向湘江一大桥的过程中,始终无法看清大桥上的人群,更无法看清人群中有没有他熟悉的那张面孔。
他不断加快摩托车的速度,向着湘江一大桥狂奔。他希望有人拉住柳润美,不让她往江中跳。他相信人们不会见死不救。这个世界关心他人的人无处不在,无处不有,总是很多很多。那一双双利人的手,一定会及时地伸出,挽留住他妻子柳润美的生命。
沈惠民一路想,一路飞奔,摩托车速度已经被他提高到了极限,他也使出了浑身的力量。人与车冲上了坡道,冲上了大桥,冲到了大桥正中。他看见人群依然,只是人数有所减少。人群中发出的声音很嘈杂,他听不清人们在说些什么,但有两个字他听得很明白:
“跳江!”
沈惠民扔下摩托车,冲进人群中,几近疯狂地发出呼喊:“润美你不能跳江!你不能跳江!拖住她!求求你们给我拖住她!千万不能让她跳江!千万千万不能让她跳江呀!”
撕心裂肺的呼喊,回荡在湘江上空,令人震颤。
这时,围在大桥护栏边朝桥下观望的人们都把目光转向了沈惠民身上。大家从他的神态,从他的喊声,不用问,都猜出了他的身份。有人认出了他,对他惋惜地说:“你怎么这个时候才来呀?!”
沈惠民上前抓住这个人问道:“你说我来迟了?你说我来晚了?”
人群中反问:“你早干什么去了呀?”
沈惠民大呼:“天啦!我怎么知道呀!”
不认识沈惠民的人说:“好你个男子汉,大丈夫,把自己的老婆气得投江,本事不小呀!”
沈惠民双手抓住这个人问道:“你是说我老婆已经投江?”
这个人回答:“你看看!水上110的民警正在大桥下寻找,打捞。还不晓得结果如何呢?”
沈惠民听了这话,扑向大桥护栏,嘴里大声呼喊:“美美!你不能走!你要回来!”他呼喊着,要翻越大桥护栏,往大桥下跳。
刹那间,他身后伸出无数双手,紧紧地拖住他,生怕他跳下湘江。
沈惠民一边大声呼喊,一边拼命挣扎,人们把他从大桥护栏上拖下来,他又挣脱开,重新抓住护栏往上爬。人们再次把他拖回桥面。他拼命挣扎,大声呼喊,渐渐地他力气减弱,声音降低,最后昏迷过去,不省人事。
这时,武圣强接到有关方面的报告,不禁大惊失色,他连声问自己:这是怎么搞的?这是哪里出了问题?为什么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屋漏偏遭连夜雨,破船又遇挡头风。天灾人祸全冲他来了?是他得罪了天地,还是得罪了神灵,都选择这个特殊时期惩罚他?他咬咬牙,暗暗骂道:操他妈!来吧!一起来吧!天塌下来,老子也不怕!他立即率领董江湖、符品仁、杜瓦尔火速驱车赶往事发现场。一路上,他眼前交叠闪现着邝天野、柳润美的身影。他想:为什么生死攸关的都是他最亲的人呢?柳润美的投江自尽,与邝天野的牺牲有没有因果关系呢?他不待往下想,也不待自己给自己作出回答,警车已经来到了柳润美投江的桥面上。
围观群众立即闪开。
董江湖、符品仁、杜瓦尔跳下车,在群众的帮助下,一起抬起昏迷不醒的沈惠民,放进警车。
群众纷纷建议:“赶紧送医院抢救!切莫一家丢了两条人命。”
武圣强摸了摸沈惠民的脸,又拿起他的手把着脉,嘴里自言自语地说:“惠民呀惠民!为什么人命关天的大事全落到你我头上了呢?这是倒的哪门子霉?”
符品仁说:“武老板!我看老沈他不行了。时间就是生命,赶快送湖南省财贸医院抢救!”
武圣强铁青着脸,摇了摇头,说:“你慌什么慌?大不了再赔一条人命。我就不相信沈惠民那么容易去见马克思。开车回局里!”
董江湖说:“武老板久经沙场,经验丰富,按他的指示办不会有错。”
符品仁不敢说二话。
他们驱车返回蓝天公安分局。
夜已深,局机关院子里显得很宁静。
杜瓦尔稳稳地驾着警车,低速驶进局机关大院,不知是怕给这难得的宁静带来一点噪音,还是担心惊扰了沈惠民的梦。
警车直接驶到办公楼下,停稳。
武圣强、董江湖、符品仁、杜瓦尔轻手轻脚地下车。他们抬着昏迷不醒的沈惠民,小心翼翼地登上三楼,走进刑警大队办公室,将其安顿在那张长沙发上。
杜瓦尔立即从饮水机里接了一杯“金牛山泉水”,凑近沈惠民嘴边,一滴一滴地喂进他嘴里。
武圣强、董江湖、符品仁都围坐在沈惠民旁边,观察着他的反应。
符品仁对武圣强说:“武老板!还是赶快把他送湖南省财贸医院抢救吧!他受了这么大的打击,无论精神,还是体质,全都垮掉了,十分需要心理上和生理上的双重治疗。”
武圣强很武断地说:“你不要再说了,我比你了解沈惠民。他肯定能挺过这一关。你们都走吧!该做什么照样做什么。只留下杜瓦尔在这里照看他就行了。他太累了,让他在这里安安静静地躺一阵。”
说完,武圣强起身离去。他走到刑警大队办公室外面的走廊上,掏出手机,给水上110打电话,了解那边打捞柳润美的最新情况。
董江湖、符品仁相继走出了办公室。他俩一前一后,走过长长的走道,从三楼下到一楼,一直一言未发。到了要分手的时候,董江湖对符品仁说:“伙计!天助你也!”
符品仁主动握住董江湖的手,态度十分虔诚地说:“符某不才,全仰仗董党委多多关照。知遇之恩,没齿不忘。”
董江湖说:“你我谁跟谁呀!用得着这么客气吗?在不违反大的原则的前提下,我定当竭尽全力。老弟请放宽心吧!”
符品仁拱手:“拜托!拜托!事成之后,终当报偿。”
董江湖指着符品仁说:“你看看!刚才说了不必客气,你这又客气了。”
他俩笑呵呵地分手。
杜瓦尔独自守在沈惠民身边,他依然一滴一滴地往沈惠民嘴里喂进“金牛山泉水”。突然间,沈惠民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杜瓦尔连忙轻声呼唤:“沈大队长!你醒醒!你醒醒!”
沈惠民听到喊声,睁开双眼,环视四周,欲坐起身子。
杜瓦尔双手将他按在沙发上,说:“你不能起来。你多躺一会儿吧!”
沈惠民问:“小杜!我怎么回到办公室了?我不是在湘江一大桥上的吗?”
杜瓦尔告诉了他回来的经过。
沈惠民追问:“我家润美呢?她怎么样了?”
杜瓦尔说:“我们接你回来的时候,水上110正在大桥下面全力搜救。”
沈惠民追问:“结果呢?我家润美是不是得救了?”
杜瓦尔如实说:“我不晓得。”
沈惠民坐了起来,边流泪,边说:“我相信润美她不会淹死的。她的心好!老天爷会保佑她这样心好的人;龙王爷也会保佑她这样心好的人。她不会有事的,她会被水上110救上岸的。”
说着,他站起身,只觉头重脚轻站不稳,赶紧坐下,伸手抓住杜瓦尔,说:“来!你扶我,陪我去湘江,我要接润美回家。”
这时武圣强走了进来,对沈惠民说:“我一直相信你是个真正的男子汉!任何突如其来的灾难也不可能把你击倒。”
沈惠民望着武圣强问道:“你是说我堂客她,她,她已经……”
武圣强说:“你是个坚强的男人;也是个聪明的男人。你可想而知,一个女人从几十米的高空跳进湘江,会是何种结果?!”
沈惠民听了这话,身子连连摇晃,嘴里自言自语道:“润美她,她,她……我的天啦!”
武圣强说:“不过,也不能一概而论,因人因地因时不同,往往也会出现特殊情况。”
沈惠民张大眼睛问:“润美她,她,她……她还有生还的希望吗?”
武圣强说:“我是说特殊情况。你家柳润美就有很多特殊的地方嘛,她不是一般的女人嘛!譬如,她能力强!她水性好!”
沈惠民说:“你就别夸她了。她要是像你说的那么好,就不会投江自尽。”
武圣强问:“我就不明白,她那么坚强的一个人,饱尝人间辛酸,历经多少风浪,遇到了什么大不了的事,一定要跳江自尽呢?”
沈惠民犹豫了一下,朝武圣强伸出手。武圣强连忙弯下身子,凑近沈惠民。杜瓦尔一见这情形,知趣地退出办公室,走到门外去了。
沈惠民抱着武圣强的头,低低耳语了一阵。
武圣强听着听着,四方脸膛板得铁紧,一拳砸在桌子上,嘴里骂道:“狗日的!我操他祖宗八代!老子非狠狠办了这三个畜生不可!”
沈惠民哇哇地哭了,哭得像个小孩子。他对武圣强说:“哥!你说我这命为何这么苦呀?”
武圣强安慰道:“兄弟!这世界上命苦的何止你一人呀!灾难既然来了,害怕也没用,躲避也没用。越怕,越躲,越出鬼。只有面对现实,咬紧牙关挺过去。灾难像弹簧,你弱它就强。”
沈惠民紧紧抓着他的手说:“哥!我听你的。”
武圣强对门外招呼道:“小杜!快进来。你在外面藏什么?有什么藏的嘛?”
杜瓦尔从外面走进来,他再看看眼前的两个人,觉得与以前更不一样了。
武圣强在沈惠民身边坐下,拉着他的手,说:“老沈!还有件事,我不想瞒你。”
沈惠民又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急忙追问:“什么事?你说呀!”
杜瓦尔一阵紧张,心里咚咚跳,眼睛盯着武圣强的嘴,他生怕那里说出的事情太吓人。
武圣强说:“我刚才接到有关方面的情况通报,丰阳市发生了……”
沈惠民没有听完下文,像弹簧似的跳起,嘴唇战抖着问道:“我儿子心柳他……他……”
说着,他身子一晃,又昏了过去。
武圣强、杜瓦尔伸出双手,紧紧地扶住他,放在沙发上,帮助他躺好。
沈惠民嘴里喃喃道:“我儿子心柳他……是生,还,还是……”
武圣强从沈惠民的反应明白,他已经知道丰阳市那边发生特大火灾的情况。他盯着沈惠民那张憔悴的脸,心里暗暗叹息:沈惠民真够惨的,与他武圣强一样的惨,比起来甚至还要惨。一家三口,同一天里有两个发生了意外,生死未卜,凶多吉少,铁打的汉子也经受不起这突如其来的沉重打击呀!这种打击、痛苦,除了自己扛起,没有人能够帮助分担。他不禁流出了泪水。他赶紧抹了一把,不想让杜瓦尔看见。
杜瓦尔给沈惠民喂完半杯“金牛山泉水”,起身走向自动饮水机,准备再去续半杯。他一抬头,看见武圣强正在擦眼泪,他心里咯噔一跳,眼里也流下了泪水。他对武圣强轻声问道:“武局长!心柳他已经为国捐躯了?”
沈惠民正好苏醒过来,听了这话,“哇”地放声痛哭:“我的心柳为国捐躯了!心柳呀!我的儿呀!……”
武圣强拍拍他的手,说:“老沈你冷静点。那边正在全力抢救被困在废墟下边的官兵。你儿子心柳是生,是死,暂时情况不明。”
沈惠民自言自语:“心柳不会死的。老天爷对我沈惠民不会这么绝情,刚刚夺走了我堂客,又要夺走我儿子。那是不可能的!心柳不会有事的!”
说着,他要坐起身。
武圣强一把将他按下,对他说:“是的!心柳不会有事的。我们的儿子不会有事的。惠民你要坚强些。我们都要坚强些。我们身边有小杜呢!你看看,他多像我们的儿子呀!”
杜瓦尔抱着沈惠民哭着说:“沈伯伯!如果心柳有个三长两短,从今以后我就是您的儿子。韦珞奇已经做了邝伯伯邝伯母的女儿。我就做您的儿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