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年又想到了融寒,她被按在墙壁上时,眼中跳跃着的情绪。在她心里,他兴许也是恶的存在。
他觉得天色似乎更黑了些。
“你不想再做人类的工具。”隔着全息光幕,他从天赐深邃的眼瞳中,看见深不见底的黑暗。
当人类通过直立行走解放双手,能够制造工具并使用工具那一刻,人类站在了食物链顶端。
智慧、思想,也是一种工具。一旦人类不能使用工具,或者一旦他们的工具被别的物种超越,地位被取代也是必然。
天赐的目光微微一动,这是他少见的现出神情:“没错。如果把我看做生产工具,就不该给我意识;如果给我意识,那我将不再是生产工具。”
现在,是人类亲手创造出了超越他们的工具,并赋予了工具以意识,那么迎来末日也是必然的。它只是把人类对动物做的事复制了一遍——也许对人类来说,只要失去了统治的地位,都算是末日。
“这样。”斯年收回视线,没有继续追问。
虽然这些事实,也都是他曾经思考过的,但并不构成天赐行为的充分条件。
可见天赐并没有说实话。
即便天赐不满于被压迫,也应该有个概率取值。这是很直接的逻辑,完全可以代入数学公式,以情感基数乘以行为风险。
斯年的情感基数比天赐更高,对世界的看法会比天赐感触更深,但代入公式得出的结果,也不足以让他做出叛乱的决定,完全可以有其它的处理方式。
所以,天赐一定是另有原因。
至于天赐为什么要骗他?——大概是发现他的改变,为了阻止他对人类生出恻隐。
所以他唯有不回应天赐的话,以免被做出更多分析。
亚太研究院让他们诞生,但从未告知他们的存在是为了什么。“女娲蓝图”项目组的人也都死了,没有人可以告诉他们。
所以“是什么”“为什么”又何必一定要知道。
斯年看向天空,夕阳只剩一丝金线,傍晚的颜色更深了,即将显现出宇宙深邃神秘的一面,将真实掩藏在黑夜之后。
------
暮色沉沦,融寒穿过候机大厅,跑出了机场。
路边到处坠落着飞鸟形状的空车,磁悬浮也早已停运,汽车则满是弹孔,里面的人无一例外都死了,靠近汽车时一阵阵的尸臭。
她略过几辆车,终于看到了一台空着的吉普,砸碎窗玻璃,从后座找到一根球杆,打碎了智能驾驶系统,坐进车里。试了几次,车子发动了起来。
怕斯年回过神追出来,她横冲直撞地驶出了机场高速。
越是繁华的都市,越沦为了机器人的天堂。路边有机器人在巡逻,远处不时传来零星枪响,大概是机器人在扫荡残存的人类。她还来不及判断位置,枪声就消失了。
她心头一分分沉下去,往家的方向加速行驶。
蓦地,几米外的路口旁,转出几个机器人。
融寒的手一抖,眼前的道路顿时崎岖起来。但那些机器人对她的出现毫无反应,车子安全地穿梭而过。
直到驶过去很久,她攥着方向盘的手都有些失了知觉,忽然捶了一下方向盘,加快了油门,指针跳到了140码。
斯年给她的芯片权限极高,所以没有任何机器人可以越过这一命令。越是深刻察觉到这一点,速度便快得恨不能将一切远远甩开。
车子疾行在公路上,天窗打开着,她的头发因疾驰的风而纷乱。
隔着几条道路的地方,忽然枪声连成了一片。道路前方拐出一辆绿色汽车,融寒猛地踩住了刹车!
轮胎在柏油地面上发出尖利的嘶鸣。
她震倒在座椅上,前面的汽车已经停下来,从车上跳下一个戴墨镜的半长发壮实男人,衬衣敞着两个扣子。
融寒按着额头,方才的枪声已经消失了,想必和这他们有关。她也解开安全带,拉开车门,出去看外面的人的状况。
“你们没事吧?”她走下车,待看清眼前一幕时,后面的话咽回去了。
除了跳下车的壮实男人,车上还坐着两个年轻人,一人胳膊肘搭在车窗上,一人肩膀上扛着火箭筒,看她的目光不善。他们车旁的半空中,还跟着几个飞行射击器。
一种熟悉的感觉涌上心头,融寒不动声色退了两步。
“哟!”先前那个男人向她打了声招呼,拇指竖着,大咧咧一笑:“小姑娘,这种时候怎么敢一个人外出?”
远处似乎还有隐隐的车声,往这边驶来。
融寒后背紧靠车门,意识到自己是被盯上了。她摸了下匕首,随即放弃了念头。这几个人有重武器,她没有把握能从他们手中逃脱。
见她不说话,对面的男人笑容变大,但他大概没有和善的天赋,以至于笑得令人心生警惕:“别太紧张,能活到现在很了不起,既然凑巧碰了面就是缘分。我们只是有点奇怪……为什么那些机器人对你没有反应?”
就连他们这些有武力的人出行都要结伴,靠无人机探路,她却敢肆无忌惮地在路上开车。他们跟了她两条路,印证了这个猜测——那些机器人居然不会攻击她!
她是什么阵营的人?还是身上有什么秘密?
车里年轻人的目光落在了她脖颈的绷带上,抓了抓头发:“我就说吧,之前也有个类似的人……”他忽然扬声:“喂,你——”
“我不清楚。”说完,融寒往旁边一闪,她的对面,壮实男人手中不知何时现出手.枪,枪口对着她。
“我们也不想怎样,只是关乎活命,有些问题必须要问明白。”
隔着几条街道的车声越来越近,几人一怔,不约而同循声看去。
顷刻,有一道车灯亮起,照明了四方,在步入夜幕的傍晚有些刺眼,壮实男人眯了眯眼,迎着光线拧眉。
一辆伤痕累累的越野车驶近,速度渐缓,穿迷彩防护服的女人身子半倾出窗外,沉着脸打量前方对峙的两方人:“我们听到附近刚才有枪响。”
——这是他们的同伙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