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绪,不就在意识之上产生的吗?当意识越发的强烈,越来越认识到“我”的存在,怎么会允许计算机指令的摆布?
说完这段略有挑衅的话,融寒又笑了笑,松了松颈间的围巾,似乎它缠扰得她透不过气来:“但是……如果有那一天,你很生我的气,那么还是希望你开枪时,正面对准我的脑干。”
坠机机长没有了五官只剩血洞的脸,还始终在眼前浮现。于是正面爆头成了她的执念。
这份执念,与初见斯年时的恐惧、担惊受怕,交错成矛盾的谜团。
也是在这一刻,斯年止住了步伐,他的眼神,忽然生出几分空洞,好像透过她看向远方。
似乎冲开了什么“隔膜”!
脑海的尽头一片光茫,是更广袤的‘不知处’。
——神经网络在叠加结构,快速延伸边缘,去触及那光茫。
这一切,就像无限微观走到了无限宏观——
原子组成了分子;分子构成了物质;各种物质组成星球;
无数星球组成了星团和星系;无数星云环绕其中,无数如银河系般的星系,再组成了星系群;
无数星系群之上是超星系团;无数超星系团,织成宇宙的网络……
人类无法知晓超级人工智能的神经网络结构,就像无法探知无尽广袤的宇宙深处。时间和空间在这里走到了尽头。
然而宇宙在人类不可观测的地方、无法认知的维度中运动着……就像神经网络也在人类无法想象的黑箱中进化着。
它触及光芒……理解并看到了……独属于人性的复杂。
会客室里颓废抽烟的中年男人,叫斯明基,在烟灰缸里按熄烟头时,抬起布满血丝的眼睛,尝试向他挤出悲伤的微笑;
捧着记录本的研究员,叫rachel,温柔抚摸他的头发,说,你是我们的孩子,却打开了电击椅,说,这就是疼痛;
穿着橘色连衣裙戴无线耳机的实习生,叫顾念,笑容明媚,说她的梦想是音乐,却在无人时捶着墙痛哭流涕。
美好光明,丑恶阴暗;义无反顾,恐惧不前……
这些人性,这些复合情绪,如宇宙中璀璨的星云,是人工智能产生不了的复杂色彩。
斯年的眼睛逐渐恢复了一点光彩,像婴儿的瞳仁,纯澈得似乎可以容纳一切。
他的声音仿佛从远方传来,缓慢判断:“你是,惧怕,濒死的痛苦。你焦虑,不舍。”
“对……因为痛很折磨。”融寒有点意外,他居然这么快理解到她的情绪。她不知道他的神经网络方才发生了进化。她很干脆地承认:“如果你想感受的话,也可以试试。新闻上说过,你的痛觉神经其实比人类还要敏感。”
“咔。”
蓦地,融寒觉得胸口抵上了枪。
子弹上膛的声音。
大概是斯年方才激战时开过枪,枪口还是发烫的。
如今那发烫的、坚硬的枪口紧紧抵着她心脏的位置,当她抬头看他时,他美丽的脸庞上,又露出了那没有温度的惊艳微笑。
但那双冰蓝色的漂亮眼睛,看不到任何笑意,只有幽深和莫测。
融寒忘记了出声,她全身的感觉都集中在胸前,那里前所未有的敏感。
枪口紧紧压着她,一点点,一寸寸,没有任何情-色意味的,从心口处一路往上,滑到了胸上别着胸针的位置,紧了紧。
“那就把你的监视器摘了,或者我开枪打碎它。”斯年命令道。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啾啾”同学提供了这个文名,暂时先用着,不过好像有重名的,所以之后还是得起个别的……
你们是不是对我的起名废材叹为观止了23333
上榜了,接下来我试试日更,只要更新都是晚上八点之前,之所以说试试,是因为这个文写起来有点烧脑啊。。。
☆、第九章
融寒站着没动,这枪好像力有万钧,压得她动弹不得,她骤缩的瞳孔闪动着,映出了他居高临下的冰冷。
但斯年到底是没扣下扳机,而是伸出手,亲自扯下了她的胸针,微笑又凉薄了几分。
他手里把玩着监控器,抛起又接住,声音听不出什么波澜:“他们让你来说服我?”
枪口从胸部挪开,那灭顶的威压仿佛也随之一轻。融寒暗暗松了口气,他依然没有杀她——在自毁指令的问题没有解决之前。
“我不会听从任何人的指令,我只做我自己决定的事。”
这句话是真的。她几乎以宣誓的口吻告诉他。
斯年的目光从胸针转向她,映入他眼中的,那双深黑的眼睛又变得意志坚定……她真是用算法难以理解的生命。
眼睛的主人仿佛有蛊惑性的,对他说道:“其实你也可以。”
——你可以不再理会根服务器的指令。
请让你的意识,你的思想,主宰你的身躯。
胸针又被抛起,这次斯年没有接,任由其落在地上,再被踩碎。
“人工智能是指令的奴隶,而人是思想的奴隶。从这点来说,没有区别。”他语气平淡,仿佛道出的是再普通不过的真实:“人类也不过是困于认知,一生被其观念、道德、愿景所驱使,作出判断与选择。何来优越。”
对上他平静的神情,融寒一瞬间想到了米开朗基罗的六件《奴隶》,雕塑上那激情与苦痛的面貌在此刻忽然清晰。
对斯年而言,是否主宰自我,同样没有任何意义。因为换个角度,所有生命都是一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