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隽夜没有走,而是到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坐着,似乎在等什么人。
这种情形下,我很难控制住自己不为了他分神。不一会儿,门外进来一个穿皮夹克的男人,走得很急,不像是闲暇时间来酒吧消遣的,而且眼下的季节穿皮夹克实在鲜见;他低着头,眼神四下里乱瞟。
这时,紧跟着他又进来两个黑衣男人,站在他左右两旁,虽然谁都没有动手,但能看得出一种前后压制的关系——那俩人是跟着他的。
然后他们的目光锁定了,我看到那三人朝宫隽夜所在的方向走了过去,这样的远近让我看不到宫隽夜的表情,皮夹克被那两个人按着肩膀,在他对面的沙发上坐下了。
其中一个黑衣男人像是感觉到视线似的,扭头看了我一眼,我赶忙把手里的账单送回吧台,眼角余光还看得见宫隽夜从皮夹克那儿接过了什么东西,放在自己手里掂了掂,皮夹克又凑近了,在他耳边说了些什么。
我把找零拿给客人,并送他们到门口,回来的时候,皮夹克已经站起来打算走了,那两个黑衣男人还跟着他,而宫隽夜依然坐在沙发上,我从旁边的过道绕回吧台,一个人从我身边经过,忽然叫我一声,“小夏?”
我抬头看着那个跟宫隽夜年纪不相上下的男人,长相温厚端正,文质彬彬的,戴了副很提升气质的眼镜,是他的助理周靖阳。
“周先生,”我跟他点点头,“晚上好。”
“好,还在打工啊……”他拍了拍我的手臂,笑起来的样子看上去脾气特别好,“辛苦了。”
说完他就奔着宫隽夜那边去了,好像也有什么要紧事等着说,我忽然发现我对他们生活的世界真的是一丁点儿都不了解。
我凭什么喜欢那个人?
——他的生活,他的工作,他的家庭,他经历的一切我都一无所知,只是一厢情愿的喜欢上了而已。
那么别人眼中的他,是不是也和我眼中的“不一样”呢。
第43章
等不到我学会为情所困,开学我就成了高三生。
而我那和今年秋天一样迟来的初恋,苦苦挣扎了两下,还是湮灭在了水深火热的考试和卷子里。
在夏皆软硬兼施的要求下,我终于忍痛割舍了在酒吧的工作,变成一个全心全意学习的米虫。
尽管我该不会的东西还是不会。
有时我觉得我这样的学生,是很难堪的存在。我不是学霸也不是学渣,既没有拔尖的成绩,也没有放弃的勇气,总在班级的中游载浮载沉,永无出头之日。
可这是唯一的出路,我的出身和资本决定了我没有那么多选择的余地,并且,这不是怨天尤人就能改变的现实。
我开始感觉到压力了。
开学第二天,乔馨心调了班,搬到我们原先的教学楼对面的三层小楼里去,那里是走艺考的同学们上文化课的地方——她听从父母“最好的”安排,成为了他们寄予厚望的艺术生,将来报考首都那边的大学。
李谦蓝则是跟我一样,家长不同意他学音乐,原因是将来不好就业,比起“艺术”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他们更愿意孩子走一条稳定而安逸的前路。
也有些像乔馨心那样的同学陆陆续续的从班里消失了,他们学画画或体育,整日神出鬼没,无人认领的卷子就在他们空荡荡的座位上堆成了冰雪覆盖的高原。发卷子的频率高得令人恐慌,课间去一趟厕所都能攒下白花花的一摞,然而时间久了,恐慌也就积郁成了麻木,再也不能让我们感到紧张。
比我们紧张的反而是那些家长。就连夏皆女士也有了母仪天下的自觉,每天晚自习之前准时来学校给我送晚饭,这让我返璞归真的回忆起了小时候她蹲在学校门口一边抽烟一边等我放学的情景,周身一米开外都是横眉冷对的中年妇女。
她现在可能也到了那个岁数,我老是记错她的年龄,因为它从不写在她脸上。特别是在同班同学的父母普遍年逾不惑的情况下,我妈还漂亮得好像没过三十岁似的。
天凉了,她穿一件黑色的皮衣,水洗白的牛仔裤裤脚塞进马丁靴里,枯黄的头发被风吹得乱七八糟,嘴里叼一只廉价的烟,手中提着打包整洁的透明饭盒;里面通常装两样菜,她要来不及做的话就是快餐店买来的炒饭或炒饼,再加一罐牛奶或红豆粥。她严禁我夜读时为了提神喝太多咖啡,原因是“会心率加快,还会秃顶,我决不允许我儿子在最帅的年纪变成丑逼”。
她表达关怀的用词总是这么温暖人心。
这天我照常在下午第二节课下课后来学校侧门等她,但是却没等到人。
我站在老地方,保证她能透过放学时拥簇的人群看到我,可耳机里的歌都换了第三首,还是没看见她。
我有点急了,更主要的是担心她遇到了突发事件,发生在咖啡店或者在路途中,让她没能通知我就失了约。我越想越惊悚,手机又不在身边,正准备借个同学的给她打个电话,忽然看到一辆眼熟的车在路对面停下了。
我操?
我在心里说了十几遍“这他妈不可能吧”跨过了不宽的马路,还没伸手去敲车窗,车门就被人从里面打开了。
宫隽夜趴在方向盘上,半张脸埋在臂弯里,副驾驶座上赫然放着我的便当包。
“你好,送外卖的。”
“……哈。”
我钻进车里,提着便当包在副驾驶坐下,一下子有很多话想说,先挑了个重点,“我妈呢?”
“今天咖啡店店长临时有事要她代班,想告诉你一声结果你没拿手机。”
他把座椅的靠背调低了,仰躺在上面,似乎也很累的样子,“我下午正好在那边见了个人,打算走的时候她叫住我了,托我把晚饭捎给你。”
还真巧啊。我说,“哦。谢谢。”
“不客气。”他十指交叉了搭在肚子上,闻声转过头来望着我,嘴角斜斜的扬起一点,“顺便来看看你。”
我拆开饭盒看着里面的一块披萨和一块水果华夫,听到这话吓得手一滑,把盖子捏住了,“嗯,又是好长时间没见了。我长高了吗。”
“看不出来,”他随手从华夫饼上捏了个草莓吃,“但是变帅了。”
我从兜里掏出纸巾递给他一张,让他擦沾在手上的奶油,不然他待会儿要是即兴用舌头舔了,我觉得我得疯。
“以后有事儿没事儿来探探班也不错。”他自语道,“权当偷闲了。我晚上还得回去加班呢。”
我吹着车里的空调,咽下一口披萨,嗓子里火辣辣的。“这么忙啊。”
黑社会都忙点啥啊。
“可不么,赶上有饭局了还得应酬。”
他一边说着,动作极其顺当的用纸巾擦了一下我的嘴角,我差点儿噎着,只得俗气的没话找话说,“少喝酒,小心肝。”
他看了我一会儿,说,“知道了,小宝贝儿。”
我脸都憋青了。
“你小名是不是叫宝宝?”他突然问道,“你妈妈是这么叫你的,‘把这个给宝宝,不,夏息送去’。”
“……是啊。”我有种不好的预感。
“宝宝。”他叫我一声,又换了个语调重复一遍,“宝宝。”
我五雷轰顶,“……宫先生,你适而可止一点。”
“我不要嘛宝宝。”
“……”
最终我拎着饭盒愤然离席,关上车门前还能听见他的笑声。
“走了。”
我嘴里说着,从校服裤子口袋里摸出一只珍宝珠对着车窗扔了进去。
第44章
九点四十分晚自习下课,我到家的时候刚过十点。客厅里没人,晚间新闻正播放到前情提要。
我脱了鞋,看见夏皆在厨房弄夜宵,门里一片赧黄色的灯光下,飘散出鸡蛋羹热气腾腾的香味,挺勾人食欲的。
她从抽油烟机声中提高了嗓门叫我,“回来了?”
“嗯。”
我把钥匙和书包放在立柜上,走到厨房门口往门框上一靠,看着夏皆在灶台前忙活的背影,“你今天让宫先生来给我送的晚饭啊。”
深秋的夜晚已然有了些凉意,我见她占着手,就主动过去把阳台的窗户关好。
“啊?”
她把盘子端到吧台上,动作因为诧异而变得迟缓,口气相当的不可置信。“我正想跟你说呢,今儿下午他路过我们店买咖啡,给我们老板吓得够呛,尤其是我们俩还打了个招呼。”
“可人真是来喝咖啡的……意式浓缩,能当场苦死两头牛那种。”她说,“后来店长有事儿出去了让我代班,我心想完了,不能去给你送晚饭了。”
“当时纯粹就是话赶话,没想到他真乐意帮我这个忙。果然是出来混的,言而有信。”
“妈,你这心也太大了。”
我拿着杯子装模作样的喝了一口刚榨的橙汁,唯恐她从我的言语中看出什么端倪来,别人不敢说,孩子的妈总是有这种本事,让每个心里有鬼的青少年在她们的火眼金睛中暴露无遗。“我可不想欠他人情,下回别这样了啊。”
“哦。”
她放下杯子,忽然问我,“宝宝,你想不想学音乐。”
我看着她,“什么……”
“我是说,现在去参加集训还来得及。问你要不要走艺术,妈妈想听听你的意见。”她指着自己的太阳穴,“真实想法。”
那些曾在某些时候被我竭尽全力打消过的念头,被这句话鼓动起了死灰复燃的倾向。我一时愣怔着不说话,没有回应也没有拒绝,这让我清楚的意识到,心里还是暗自生着那么一点点侥幸的。
想学音乐。
想得到更专业的教学,能够正当的进入这个领域,直接考到音乐学院去,那样就不用在自己不感兴趣的文化课上浪费时间,从而能比那些迷茫的同龄人更早的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花更多的精力在对自己有用的事情上才是节约生命,不是么?
可是这真的可能吗。
“上次家长会散会之后我悄悄问你们老师了,她说现在着手去准备还来得及,”她似乎看出了我的忧虑,故作轻松的耸耸肩膀,“钱什么的你不用担心,你妈我还是能弄到手的……不过听说艺术生也不好混啊,集训也很辛苦……”
“不用了妈,”我冲她挤出一个微笑,“我不去。”
接下来没等她再说什么,我就拖着书包上楼写作业去了。
我不能去。
换句话说,就算我们家供得起我,但代价是让两个人承受着巨大的压力,节衣缩食,又要重新过回以前那种拮据的日子,那我何止是自私?
我不是一个人在生活,我能规划好的所有将来和退路都应该包括夏皆,纵然嘴上说着“你有你自己的人生”、“妈妈会无条件的支持你”,我也不能由着性子做出那样的事来。
我把脸埋在手心里一会儿,打开台灯,从书包里拿出晚自习没写完的卷子和纠错本,把上一次模拟考试的错题抄下来,想要再写一次解题思路,却发现自己根本想不起上课时老师是怎么讲的。
心烦得要命。
我拉开抽屉,找到半包上次从何胖子那里顺来的烟,打火机倒着插在烟盒的空隙里,一倒就滑出来。
外面的电视音响声戛然而止,夏皆应该已经准备睡觉了。
我放下笔,翻身坐上窗台,整个人都不由自主的,把烟叼在嘴里点燃。那明明是不甚娴熟的动作,我做起来心里却很坦然,透着一种难以形容的行将就木。
野蛮又呛辣的口感,连带着手指都沾染上熏人的烟火气。我知道自己不能上瘾,时间长了肯定会伤害嗓子,于是抽完这根作罢,塞上耳机,看楼下两排沉寂的路灯,和萧索无人的街道。
风吹得脑袋清爽了些,我跳下窗台,给一个许久没联系过的人打了电话。
他接得很快,就像时刻在等候着一样。
“喂,打扰了。”
我把烟头在窗台外沿摁灭了,听见那头的男人笑着说,“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来找我的,我不会看错人。”
语气是一种很单纯的高兴。
我停了停,也换了态度良好的口吻,“什么时候有空,可以去贵公司了解一下。”
“嗯……”对面传来纸张翻页的声音,似乎是林瑞安在查阅日程表,半晌他说,“这周六吧。”
“周末不行么。”周六白天我还要上自习。
“不好意思,周天我有安排,你看周六傍晚合适么?”他和和气气地说,“不会耽误你太久。”
话都说到这儿了,我再进一步提要求也不太合适,所以就答应了,“ok”
“到时候电话联系吧,还有其他事情吗,说说看?”
“没了。”我说,“晚安。”
挂上电话,我继续写今天的第十张卷子,今晚最后一次看表,时间早已过了两点。
我看着自己面前亮了整晚的台灯,最后关掉了它,来不及做一场梦。
第45章
我知道,我能够争取的东西太过有限。
所以,不甘心,但凡是有希望的,我都必须得试试。
这件事使我消沉了好几天,直到周六。
那天原定的自主复习课,被班主任强行改成了单元测试,所以全班考了一上午的试。好在我的英语和语文这两科成绩都还算得上稳定,因此考试并不觉得吃力,时间也过得很快。下午班主任来查了个出勤就走了,班长坐在讲台上活像老僧入定,捍卫着手里的课外书俩小时纹丝不动。
于是台下的我们也解放了被奴役的天性。
把能写的作业写完之后,我靠着后排的桌子,一边背书上画成五颜六色的重点,一边隔一分钟看一次静音的手机,生怕错过林瑞安的电话。
大概离下课还有不到五分钟的时候,他打了过来。
“到你学校门口了。”他小声说,“请问我可以和你的漂亮女同学搭讪吗?”
“学校保安是少林寺退休的,”我一只手捂住话筒,声音压得又低又快,免得引起周围人注意。“我马上下去。”
“去哪儿?”李谦蓝忙着从耳机里挣脱出来,在我站起来准备走的时候抓住我的校服裤子,“约会么,可以免费续杯吗……”
“续个锤子。”我拂开他的手,“去办点正事儿,等我消息。”
我路过他身后时把手放在他头顶搓了搓,书包都没背,把耳机线往手上一绕就冲出了教室。
林瑞安的黑色凯迪拉克停在路边,驾驶座的门开着,他穿了烟灰色的西装裤和刺绣手工衬衣,一只手夹着烟正打电话,看到我时欢快地挥了挥手,就差在脸上写个硕大无朋的“人傻钱多”。
见此情此景,我不由得对自己先前的说法产生质疑——可能不需要他去搭讪,就会有女孩子主动去敲他的车窗。
“嘿我的朋友,”他站起来,作势要拥抱我,“啊我觉得好久没见到你了。你想我吗?”
“不用每句话前面都加个语气词。”我不动声色地挡了一下他的胸口,绕到副驾驶打开门,“晚饭吃了吗。”
老外身上浓烈的香水味几乎把我熏个跟头,他却浑然不察我皱起的眉心,解开双手的腕扣,把袖子卷高了,说话间发动汽车:“不吃了,十点多赶夜场。”
我没再接应这个话题,有那么一两秒的恍惚,我还以为坐在身边的是宫隽夜。
说起来又有一周时间没见他了。
没有电话没有短信,担心每一次费尽心思的主动都是打扰。不知道他在做什么。
我不想表现出心虚,扭头看向窗外快速掠过的绿色树木。
不久我们驶入了繁华的商业区,视野渐趋狭窄,周遭人群也密集起来,到了一处地价高得耸人听闻的街区,我们停在一栋白色的写字楼下,不远处围在台阶底下的一群人看到我们停车,跃跃欲试地想要冲过来,好像有人说了句“不是不是”,他们跑了几步便绕回去,继续朝着某个方向翘首以望,似乎在热切地等着什么人。
“这是私生饭。”林瑞安把车倒进停车位,说出了某知名歌手的名字,起初我还以为自己听错了,那声惊叹半天才发得出来,“……wow”
忽然有点想在班级群里发个消息,问问班里有没有女孩子想要签名。如果我有机会跟明星近距离接触的话。
“可惜他们错过了他回来的时间,他现在应该已经在公司报道了。”
我跟着林瑞安路过那些粉丝面前走进大楼,看他和前台妆容精致的接待小姐打招呼,“别看我们公司成立刚三年,比不上那些老牌公司,好歹出过两个一线的,今年着重培养新人,如果你年轻又有天赋,出头的机会很大。”
大堂左侧有三排电梯,刚好有一拨高声说笑的年轻女孩在我们之前走进了空出来的那一扇门,林瑞安赶忙吹了声口哨让她们稍等,“美女!劳驾!”
“ryan啊,回来啦?”
正准备关门的女孩见我们跑过来,嘻嘻笑着,还体贴的往墙边让了让,腾出两个人的空位来,等我们进去才按下“十楼”的按钮。
“嗯,你们刚排练完?”林瑞安看上去跟这群人很熟,低头搂过女孩的腰行贴面礼,“辛苦了。”
空间狭小的电梯里一时间盈满了这群年轻女孩的体香,她们穿着款式相近的短裙,区别只在于颜色和一些小处的装饰,有的盘着头发,有的烫了大卷披在肩上,表情略显疲态,但妆容丝毫不乱,每一个单独拎出来都是八分以上的美女。
她们看见了站在墙角穿着寒碜校服的我,笑眼弯弯的问林瑞安,“这小帅哥是谁啊,新人么?”话语末端拖着酥软的尾音。
“暂时还不是,只是带他来公司看看环境。”
林瑞安在我背后拍了一巴掌,两个女孩顺势挤到我身边来,其中一个伸出涂着薄荷色指甲油的手指轻轻的戳了一下我的脸颊,“小弟弟多大了?”
“十九。”我报了个虚岁,整个人从头发到脚尖都绷紧了,不知所措地后退一步,重重靠在电梯冰冷的墙壁上,惹来一阵娇俏的啧啧声。
“不得了,真是个小祸害。”
第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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