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息。”
我回过神,发现他没有正面回答我,而是问,“你想当明星么?”
我们出了大门,晚风习习吹向我的脸,刚才在地下的那种憋闷感一扫而空。我不禁虚起眼,隔着怡人的夜色看他,一点儿也没打算隐瞒真实的想法。
“我暂时想象不到那种生活。”
“这就对了。”
他放开我,在后背上轻拍了一下,“当明星和想唱歌其实是两条路,两种前途。怕你年纪轻轻经不住诱惑。”
我点点头。
“至于刚才那个人,”他话锋骤然一转,压低声音,用一种让人无法蒙混过关的认真态度对我说,“别轻信他,好吗。”
我赶紧又点点头。觉得自己像个不谙世事的小孩子。
平时明明不是这样子的。
“那个。”
看他没什么要说了,我指指站在车旁边一面闲聊一面等着我的何故他们,“要跟我们一块儿吃夜宵么?”
我记得他跟何故是认识的,所以才想着喊他一起。但出于私心,其实是我想再和他多待一会儿。
可冷静下来想想,他这样的人,终归跟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吧。
“抱歉,”他看了眼手上的表,笑得有点可惜,“我得回去加班。”
“不如你下次单独请我啊。”
我一时有点不知道怎么接话,但心里很突然的雀跃了起来。“好。”
“走了。”他朝我的反方向退了两步,转过身,“今天表现真好。”
“……谢谢。”我咬了咬嘴唇,“谢谢哥。”
那些失败的沮丧,郁闷与不甘,在这一刻通通得到了释放。
往前走了几步,我把林瑞安那张名片掏出来看了一眼,天黑得看不清最大号的字,干脆就撕碎了,一把撒进了垃圾桶。
回到何故他们那边的时候我发现单眼皮那一行人已经离开了,何故背着乔馨心的吉他,可乔馨心没和他们在一起,正跟几个面生的人站在不远处说话,听不见说什么,就看她披着简朴的校服外套,站在那,脊梁挺得很直,别人问一句她就回答一句,从不多话。
其中一个卷头发的男人手里掂着手机,看样子在问她要联系方式,她客套的笑了笑,摇头。
对方却还没有知难而退的意思,仍然伸着手。
不等我指给身边嚼口香糖的李谦蓝看,他从靠着的车窗上直起身子,走到乔馨心身边去,动作特别自然的把手揽在了她肩膀上。他们身高相差十多公分,所以看起来没有半点违和感,像极了一对年轻的情侣。
他也不乏客气地朝那几个人笑着,两三句话打发过去,要手机号的男人终于作罢,倒是脸色不如方才那么好看了。
——所以那个看似简单的动作,在一些场合是用来表达占有欲的么?
何故当我还沉浸在比赛的遗憾里不能自拔,凑过来好心开导我,“不要难过,来,老师的肚子给你玩。”
我被弄得哭笑不得,“谁稀罕你那一身膘了。”
还想着要不要把林瑞安的事情跟他说说,问问他的看法,那头李谦蓝和乔馨心一块儿回来了。我们回到车里坐着,这次我坐副驾驶,他俩坐后座。车子打开前灯的时候我听乔馨心说,“这次我请客。”
我从后视镜里看到她脸有点红。她也恰好在这时看到我。
“恭喜了。”我故作正经地说,“必须要用一顿烧烤抚慰我受伤的内心。不行的话,两顿。”
她冲我笑了,远比刚刚在外面笑得爽朗,“好。”
李谦蓝马上积极响应,“吃烧烤。”
“破个戒许你们喝酒,喝翻了老子把你们都送回去。”何故发动汽车,“走着!”
那种近乎不真实的幸福感又一次向我袭来。
我摇下车窗,靠着车座,在歌声般的夜风里闭上了眼睛。
第二天我顶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去了学校,在早自习上光荣的被班主任叫到走廊批评教育了一番。
昨晚她就给夏皆打了电话反映情况,而事实上就在他们通电话的同时,夏皆正兴高采烈地看着我拍来的现场视频,“老师您说得对啊,孩子有些小毛病老不好多半是欠揍,打一顿就好了……哎我操这唱得真绝了……等等老师您说什么来着……”
乔馨心因为学习好,又是女孩儿,因此没挨什么骂,老师的炮火都集中到了我和李谦蓝身上,从高考的重要性扯到祖国下一代的未来,训得我们俩跟孙子似的一个劲儿认错,想必今后逃课成功的几率微乎其微了。
不过这个暑假之后我就是准高三生,也该把心思放到学习上。即使不迷信高考对整个人生的审判,努努力总是没错的。
一天下来,晚自习之前我才有闲暇去外面透透气,顺便去学校后门的街上买点吃的,给补卷子的李谦蓝和来例假的乔馨心随意捎点什么。门口来回穿梭的都是穿校服的学生,打眼一看只有黑白两种颜色,晃得人眼花。
我一手习惯性的放在口袋里,另一只手拎着两个装生煎的纸袋往回走,越过一大群抱着篮球一身汗味的男生,我看到一个有着金褐色头发的混血男人,站在门口对我招手。
第38章
我往前迈出的脚停顿了一下。
想了想能让这个人找到我的几种方式,一瞬间席卷而来的吃惊和愠怒截断了我所有的思绪,我下意识地向四周扫视了一圈,没有发现同班同学,于是三两步跨到他面前,压低声音,“不管你跟踪我还是调查我,解释一下。”
他像是原本打算说什么,这遭又被我堵回去,旋即笑得露出一口白牙,饶有兴味地,“我要是不解释呢?”
我吸了口气,要不是手里还提了生煎,真想把丫挂公告栏上示众。
这人是成心来搓火儿的。
“嘿,嘿,小伙子,放轻松,我没有恶意,玩说唱的总是一身戾气……”
他倒擅于察言观色,见我表情不善,忙伸出两只手挡在身前,表明自己的无害。“我只是替公司发掘一下可塑之才,而想要了解一个人,调查和搜集信息都是必须的啊。”
我根本没心情听他扯淡,“如你所见,我在上学。”
“你竟然还是高中生?”他摇摇头,“气质上可不像。”
我对视线尤为敏感,能察觉到从我们身边经过的每一个人都在回头看他,好像他全身上下充满不可错失的魅力。我承认这副长相确实够招摇,假如没有牢记宫隽夜提醒我的那些话,我一定会变成他们之中的一员。
“愿意借一步说话吗。”
我把手里的纸袋晃得哗啦哗啦响,里面的生煎还是热的。
“吃饭,没空。”
“我请你啊。”
我朝他抬了抬嘴角,“不好意思,失陪。”
而就在我们即将错身而过的时候,他在我耳边喟叹一声。
“我真的没见过你这样的孩子。”他苦笑:“之前替公司签过不少像你这么大的练习生,听说有机会成为明星,一个个别提多兴奋了。你却在一开始就拒绝。”
他两只眼睛盯住我,“你知道作为歌手出道能给你带来什么,我奉劝你,不要把这一行想得太妖魔化。金钱,社会地位,优越的生活和你所承受的辛苦,委屈,流言蜚语都是相对的,为什么不公平看待你能够得到的呢。”
“更何况你明明有这个天赋,也有天时地利的机遇,一味抱着偏见岂不愚昧?”
我站住了。
几秒钟后我看了看挂在教学楼入口处的挂钟,快速地跟他说了一句“等我一会儿”,就绕过流动的人群跑回了教室。
我走楼梯走得精力分散,回到班里把晚饭放在李谦蓝堆满卷子的课桌上,都没听见他叫我。
他的笔别在耳朵上,拿纸巾一擦手就准备吃了,忽然抬头看我,“你干嘛去?”
“有点儿事儿,上课前就回来。”
我说着就往外走。
还有二十五分钟上课,我不想跟林瑞安多费口舌。但说真的,他的话不无道理,甚至十分精准的重击在了我关于“钱”的软肋上。
从小到大,最艰苦的日子到最难得的稳定,对穷的恐惧和对物质的追求已经寄生在了我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里,融于血肉乃至贯穿今后的人生。我忘不了为了钱低三下四的感觉,我学不会得过且过无忧无虑,所以在这种时候,我第一个考虑到的也是钱。
而众所周知,明星简直就是一夜暴富的典型范例。
我回去的时候林瑞安果真还在原地等着,见我不负希望的出来了,显得很高兴,手搂搂我的肩膀,这动作让我想起美国街头的年轻人们互相打招呼的常用手势。
我指着路对面直线距离最短的小店,说,就那儿吧。
我们在背光的一张小圆桌旁坐下了,林瑞安长手长脚的,目测身高不输宫隽夜,只得把腿蜷在桌脚边,照着菜单点了一小碟梅花糕和一杯咖啡,问我要不要。
“不了,谢谢。”我从他手里拿过菜单递回给老板,“我买单。”
老板也看了这个假洋鬼子好几眼。
等杯子和小碟端上来了,他笑呵呵地告诉我,老家是苏州的,所以很喜欢梅花糕。
“你是二分之一美国血统?”我把纸币放到柜台上。
“嗯,我母亲是苏州人,父亲来自芝加哥。”
怪不得,梅花糕和咖啡。
我觉得自己有病。
为什么要跟一个自称是星探的鬼佬挤在一个站起来都会撞到天花板的小店里听他抒发思乡之情。
“说真的,”他喝咖啡时垂下的眼睛忽地挑起来看着我,卷翘的睫毛也是金褐色,“你是我喜欢的长相,特别是雀斑……快淡掉了。”
我往椅背上一靠,扯着嘴角,“我不是来这儿听你人身攻击的,ryan”
“英文发音很棒哦。”他轻轻放下杯子,就着这个动作将西装袖口提高了一寸,“好吧,我们言归正传。”
“我知道我们第一次见面不太愉快,也知道宫……宫少的一些话影响到你对我的判断。但这都不要紧。你对我这个人有成见没关系,我们就事论事,如果肯赏脸,可以跟我去公司看一看——”
我左手挂在椅背上,闻言用右手指尖敲敲桌面,“看不出你们俩有恩怨啊。”
“我跟他?我也没想到会在那里碰见他。”他被我生生打断了话,却好像没什么心眼儿似的迅速就转移了话题,“我们算是大学同学,他租的vil在我住的街区,有过几次照面,关系么……实在算不上好。
“你知道,芝加哥挺乱的。我们住的那个地方尤其乱,大家都不是省油的灯,也怪那时候年轻气盛,做事不留余地,才会有过节。”
“后来他念了两年就因为什么事紧急回国了,从那时起我们再也没见过,一直到昨天。”
“喂,小家伙,你跟他混在一起,是要怎样?”
我看定他,身子朝前探过去,把纸巾递到他嘴边。
“建议你别那么叫我。”
第39章
我回到教室,就像我刚去操场上跑了两圈一样平常。
走到倒数第二排的座位旁边拉开椅子坐下,塞着耳机趴在旁边小憩的李谦蓝被惊醒了,盯着一头蓬乱的黑发迷迷瞪瞪地看我一眼,“回来了。”
“上课了。”我摘了他的耳机,问,“馨心好点儿没?”
座位靠窗的乔馨心这时正好看过来,伸手对我比了个拇指,并指指肚子上压的热水袋。
“我去楼下水房给她打了点热水。”李谦蓝嘿嘿笑着,“听说女的来事儿可疼了。”
关于我们此生都无法感同身受的疼痛体验,夏皆也曾跟我诉过苦,“你们男人不懂”、“胯下奏起《黄河大合唱》”、“所以要善待女孩子”等等说辞,总是能在一些非同一般的时刻展现出她精妙的语言组织能力。
可我完全没心情讨论这个。
晚自习的铃声打响,我摊开面前叠了好几层的卷子和草稿纸,摆好跟数学大战三百回合的架势,握在手里的笔戳住纸面,又松开。
“谦蓝,”我说,“有个星探找上我了。”
他先是看着我,眨了眨眼,随后猛吸了一大口气,几乎要把邻座三米范围内的空气全都吸干了,我赶忙两手抓住他,以防他醉氧。
讲台上维持课堂纪律的班长见状咳嗽一声,“请某些同学不要在晚自习时企图人工呼吸。”
我一把搡开他。
课间我把乔馨心也叫来走廊上,将事情的来龙去脉都讲给他俩听,不过省略了林瑞安和宫隽夜的私人恩怨,让整个过程听起来纯粹只是一个莫名其妙被星探盯上的故事。
“我觉得有一点不太科学,”李谦蓝说,“馨心拿了摇滚组的第一,为什么不找她?”
乔馨心捂着新灌的热水袋,说,“也许夏息正是对方需要的类型?”
“如果只是想找rapper,说唱组得第一那个纯人声组合才应该是优先考虑的对象啊。”我说。
他们俩沉吟了一会儿,“你该对自己有信心一点。”
“哎,这又不是什么坏事。”李谦蓝打了个响指,“起码你的能力得到了专业领域的认可和赏识,你要真成了大明星我们俩得抓紧时间抱大腿啊。”
我将征求的目光投向冷静与智慧的化身乔馨心。
“我要这一条。”她指着我的左腿。
“……你不要被李谦蓝传染。”
“怪我咯?……”
是啊。
这又不是什么坏事。
但选择一种全新的生活是需要勇气的,我觉得以自己现在的资本还没有能力驾驭,起码要等高考结果出来,让我有更多的选择权,这也是稳妥起见。
而我的监护人夏皆女士,在听我说了这件事之后,也给出了和我相近的意见:一切等到高考后再做商议,至于林瑞安那边等得起就等,等不起就罢了。
纵然我们家缺钱,也到不了拿我的前途做赌注的地步。
我打电话跟林瑞安转告了夏皆的话,他答,“下次跟我去一趟录音棚,了解那些音乐人的日常生活,你再做决定吧。”
那个电话过后,他都没再出现过,正逢我忙着学校的期末考试,把这些闲杂事忘得一干二净。
紧接着,我就迎来了高中时代的最后一个暑假。
一个把自己关在空调房里写作业的闷热午后,我卡在一道必考题上,死活做不对,数学几十年如一日的残虐着我,抓耳挠腮心情烦躁,索性跑到浴室冲了个冷水澡。
直到从浴室出来那道题还是没想通,我却看到扔在床头的手机亮了,是短信。
“有空找你蹭个饭么?”
我把作业一扔,什么想得通的想不通的都不算事儿了。
电话拨过去响了三声他才接起来,我直愣愣地回他说,有空。
“你有什么……不爱吃的吗。”
他先是笑,“我?不挑食。”随即又说,“有人请客我还挑个什么劲啊。”
虽然不晓得什么原因,我也跟着笑了,没笑出声音。“我知道有家港式茶餐厅不错,有兴趣么?”
“半小时后我去你家楼下等你,你带路。”
“ok。”
挂了电话我去衣柜里找衣服,一眼瞄到挂在衣架顶上的帽子,二十几块的东西,自从让宫隽夜戴过就仿佛被赋予了什么纪念意义,每次看到它都觉得心里头刺痒痒的,说不上来是舒服还是不舒服。
因为坐在地板上发呆浪费了快五分钟,下楼时我一摸头发都还没干透,边对着镜子用手梳理边懊丧不已,可转念一想我怕是要认命了——数数从认识他到现在屈指可数的几次见面,我没有一次是在正常的频道上。
这个人究竟有什么魔力?
出了小区大门我左右张望了一下,看到马路对面停着一辆黑色的辉腾,驾驶座的车玻璃是摇下来的,一个人的手懒懒地搭在上面,食指和无名指上戴着两枚戒指,黑色衬衣的袖口卷高了,路过的两个年轻女孩使劲探头想往车窗里瞧。
我过了不宽的马路,绕到副驾驶那一侧,敲了敲车门,“哥。”
“哟。”他朝我挤挤眼,“这么巧啊。”
“是啊,”我也说,“送上门的饭票。”
他大概是白天碰见了什么好事,神采飞扬的,伸手给我开了车门,“走一个。”
第4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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